便同府兵们聚火喝水,谈谈冬来的生活。冬季的天黑得比较快,当太阳带着薄弱的金光沉入树梢后,缪叔引着晏柔的手回到了亭门口。这一车人十一月初的第一次出游便告一段落。
类似的出游还在天依的张罗下进行了好几次。在关中的山水之间,两个赵府奴仆之间的关系迅速地上升了。天依也时常从自己的府上带一些自己制作的小食,到溪间或者阪上,加热后给众人分食。毕竟在两个人恋爱的过程中,味道甘美的食物也属重要的一环。在十一月初的几次出游中,天依先后带了热牛奶、柿子饼、雪梨汤等甜食过去,也分给辛劳的府兵们吃。在条件匮乏,甚至连蔗糖都没有的汉代,这些甜食能够让人吞下一口后就获得很好的心情。同时她还捎带着整了一些油炸的糕点小吃,譬如炸粔籹、炸河虾等等。出游几乎成了一场野餐会了。
当然,两个海国人出游的目的并不只是野餐、培养晏柔和缪叔之间的感情,给他们更多独处的空间。她们在外出之余,照例会按照路人和吏士提供的线索,出城寻找各地修建水渠的工地。看起来左内史的规划很有目的性,这些渠道大多都分布在平时根本没有可能修渠的地方,譬如都分布在高处。而且高地上的农夫也确属关内农业最薄弱的一环,关中作为现在农业水平最高的地方之一,当其他人都使用水渠纵横地灌溉农田时,这些人还在操作着桔槔,使用水桶来吃力地给农田灌水,毫无疑问这个效率是低下的,既浪费劳动力又不能让田地很好地得到灌溉。
现在翻车加上为扶贫纾困而兴的高渠工程,有此二者在,至少关内的粮食总体上能有一点点的增产。这不管是对关内的农民还是汉武帝北击匈奴的伟业来说都是有点好处的。
不过高屋建瓴地看和实地亲自同各地的工人谈话是有很大不同的。这个事业再了不得,多有巧思,多么合时宜,承担这些工程的成本的还是最底层的城市流民。他们为求个人的命延长长一口气、不至于在冬季困死而将自己卖到工场上,在监工的鞭子下放弃了除此之外自己的一切权利。乐正绫每每同他们答话,只要守卫离开一段距离,他们就会向自己陈诉这建渠现场的苦日子。
他们丝毫不知道朝廷用于赈灾的款项具体有多少,这个数字是由各级官府严格控制的,从来没有透明化、公开化的念头。当阿绫问及这个数时,在场的人无有一人答得出来。她将问题细化到每日拨给的柴火有多少,官府分配给各人多少柴,他们都不知其数。
有个发肤黢黑、身体佝偻的贫民指了指附近的林子。
“这柴要自己到树林里去砍么?”
“柴不够烧,二十个人一团火,烧不够一夜的。”有个沙哑的声音解释道,“分下来的柴又少,又受潮,要么就是不合烧,都是最次等的柴火。工地的官会弄一帮人进林子里自己打柴,有时候会和当地采柴的农夫闹事。可是不在附近取柴,靠库里分的柴,压根就不合烧。”
“是朝廷让发这些次等柴火的么?”乐正绫继续问。
“我们不知朝廷。”人们都茫然地摇摇头。
“这真是黑心啊,连二十个人一簇火的柴都不肯出。”乐正绫嘴唇紧咬,“我回去之后得好好上报一下左内史,向他反映这个事情。”
“夫人,可千万别!”有些怕事的贫民劝她,“要是官府知道了,通知我们这边的官,他们肯定就找到我们头上来了。其实这样烧烧火,过下去也不错,至少冻饿不死!”
“你们旁边还有没有其他工地?”乐正绫眨眨眼。
“有,我们河北隔河相望,上游十里的地方还有一处。我有个兄弟去那了。”那深皮肤的人道,“夫人去过么?”
“那里我没去过。我们同左内史进言的时候就说是那边的柴火有问题,这样牵连不到谁的头上,查也查不出来。”乐正绫向他们提了办法。
“那不就无中生有了么”
“我相信那边的工地柴火也不够烧,府库发出来的柴火绝对有问题。”乐正绫对众人说,“这样想办法把那些事整顿整顿,你们这边下来的柴也会多一些的。”
“如果能这样的话,那就是最好了。”众人戚戚焉。
冬季赈济贫民的工程虽然是朝廷干的一件好事,也需要支出成本,但是朝廷所付出的成本下放到基层时,连人基本防冻的需要也不能满足,实在是说不过去。乐正绫不相信左内史拨给每个工地的柴草就是这个标准,底层的官僚系统绝对存在贪污现象。这对百姓和朝廷都有害处。她打算回去之后就自己走过的工地的实情起草一篇完整的报告,交给左内史,看他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意见。
第二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