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妇女听了突然从路上蹦出来的女子的话,一开始有点惊诧。直到天依将十枚铜币从衣袖里展到她面前,她方才拉开柴门,请路上的三人进她的房间避险。
有了能换粮食的钱,什么事情都好说了。这一家自耕农待女丐的态度变得非常温和,一见到那十枚钱,屋主人也帮忙添了柴,烧上火,给那个女丐烧粟粥吃,粥还比较浓稠。三人便在这一家中农的灶台边上取暖。
女娃突然受了两个来路不明的布衣姐姐的救济,怀疑自己是碰见仙人了,一直抱在天依的怀中哭。看着这个几乎饿得不成人形的可怜的姑娘,天依的眼眸也湿润着。待粥煮好以后,天依连忙将粥面吹凉,一口一口地喂给这个没有多少力气的小女娃。
乐正绫坐在一旁,一边搓她的背,想办法让她的身体温和起来,一边询问她的来路。这女孩只是哭,一边哭一边狂饮着口前的粮食。天依为了不让她一口气吃太多,便控着碗,每当她喝了一些的时候,就将碗伸离,让她慢慢咀嚼。
那家中农的男主人也颇窘迫地站在灶台旁边,看这两个陌生的女人喂叫花子。不过虽然她们三人占了自己的灶台,至少两个少女给了他家三十钱,自己还是小赚了一点。
自耕农家的男孩则是站在一旁看热闹,一边看热闹,一边笑这个比自己小一点的叫花子贪吃的样子。他的亲友很快教训了一下他,将他领了出去。
“叔,你们看起来余粮也不多啊。”乐正绫向这一家的主人询问道。
“是啊。”男人在灶台边的席上蹲坐下来,“没你们这阔绰。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的泉币是从哪里来的。”
“给人做工得的。”乐正绫如此解释道,“不过看来现在家中尚有土地的人,要过年景也是不够啊。”
“谁说不是呢。”男主人面带愁容,“这路上的叫花子,命本来不好,我们若有多一点的余粮或者余钱,也就给她一点。但是今年实在也不同往年,交得多了些。那些叫花子也难过了。”
“今年的叫花子比起往年多么?”
“今年不多,少一些。我想大概是给官搜去修渠了。那还好一点。”男主人道。
“现在朝廷能将流民纳起来,到工地上去,你为何不去工地上呢?”乐正绫转头问那个正在饮粥的、现在还在天依怀中啜泣着的小女孩。
一直到喝完一碗稠粥,那女儿的哭声才小一些。她方才能答出姐姐的问题:
“我就是从那边逃出来的。”
“为什么?是饭吃不饱、火烤不暖么?”天依柔声问她。
“饭也吃不饱,火也烤不暖。也没有亲人。”这位十多岁的少女抹着眼睛。
“但是从工地出来,更没有着落啊。”天依坐在她身边,仔细地理着她的头发。
“场吏要轻侮我。”
这句话使两人顿时汗毛竖了起来。
“什么?”乐正绫双眉紧锁,两手也扣在了一块。
“工地管我们那一片的吏,不知怎么地看上了我,见我是童子,欲强……”
“是哪个工地?”乐正绫将身子前倾了一点。
“河西边,据此二十里的地方。”
“那豪吏姓什么?”
“我不知道……”
两个海国来的女子面面相觑。这个时代非人的压迫实在太普遍、太深入,以至于两人一段时间内竟然语塞。天依只能机械地一口又一口地将粥给她喂着,说不出话来。她的头脑中响起了一首非常经典的歌曲:
“高楼万丈平地起/盘龙卧虎高山顶
边区的太阳红又红/边区的太阳红又红
咱们的领袖***……***……”
这首歌的歌名在当代的某个音乐平台上甚至禁止搜到。站在公元前121年的末尾,时无英雄,《史记中的各路豪杰竟无一人能够站在这千万贫民的位置上,像百年前的陈涉一样代他们振臂一呼。当然,敢于做这件事的人,皆成为了绣衣使者斩首的万把头颅中的一级。
怀中这个女孩悲惨的境地,使天依更坚定了要在官僚体系之外解决问题的决心。对于官僚来说,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让一个完全有可能绝对腐败的人去铲除其他腐败的人,这实在是最荒唐的一件事。人民,只有人民监督政府、遏制政府,才能将这惨淡无光的周期律彻底抛出去。如果她们在汉代就做这件事,后世千千万万起来的劳动者,就能遵循她们的周行,前赴后继地组织起来。至于同阿绫找个机会回一趟洛河,找找穿越过来的地点,今冬不回也罢。
——第一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