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了,买些牲畜在土地上养着,预备养牲畜。”那农民说,“怪得很。”
“是族中分的活么?”
“不是,村里的消息是,还不是族公想这么干,而是左内史府的人找上他家的门,想让咱们族的一些人这几年改种牧草,养牲畜。然后过几年,再耕上田,其他一些人种养六畜。”
“嗯。”乐正绫摩着膝盖,“听起来确实挺怪啊,左内史府的人不好好坐堂,跑来乡下商量这个。那这田是怎么包的?”
“族长一说,我们村里的大户就拿土地来包了它。今年种牧草,明年就养羊。只有他能买得起小羊羔。”
天依嚼了嚼这句话。看来虽然是村社,族长仍然有一些地位,但一般的生产已与小农经济无异了,甚至大户和小户也都出来了。她和阿绫原先闭门造车的时候,还是将村社控制的乡村地区当前的发展程度少想了一截。
“那村外种牧草的土地都是他的土地么?”
“可以这么说吧。”
“我看种草的土地还挺多的。”
“因为都是他的土地。”农夫道,“我们是早把自己的地,大部分卖了给他了,现在我们也跟着他地里种牧草。昨天下雪,今天先歇歇,他啥时候叫我们了,我们就上地里去养草越冬去。还算不错。”
“种牧草比较辛苦吧?比起种麦。”
“说辛苦嘛,也不辛苦。没有种粮辛苦。不过比较生疏。”那已失去了大部分生产资料的农民说。
“毕竟从前没种过这个。”乐正绫笑道,“有人教你们么?”
“族长是请了几个关中住的杂胡,不过听说他们在塞外也不种,没什么好主意。”
“那还是需要种牧草的好手段。如果牧草在越冬的时候养好了,养的牲畜就多了。”
“就算养不好,比起种麦也是多的。”农夫在火边搓着手,“夫人,您想,这一亩牧草,至少能喂个一二头牛吧?少的就是一头。一般的中农,十来亩地,也能养十头了。我们养的是羊,牛都能那么多,何况羊呢!必然比牛多几倍。不管是牛还是羊,种出来,贩到市上,十亩地就能养出泉了!要不然大户怎么会趋之若鹜地去包呢?”
“确实,他们都是聪明人。”天依合着手,“何况我看他包的土地还不止十亩。那这是有得赚了。”
“到时候,我们在他家中干活的,可以分得的也更多一点。”农民咧开嘴,“至少比耕地来的钱多吧?我是想。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理。”
“他若有良心,肯定要分给你们的。”乐正绫拍手道,“几十亩、上百亩的地,都养牲畜,得钱多少啊!要分给全村的人,每个人都可以小挣了。但是这中间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要为富不仁怎么办?”
那农夫没办法回答阿绫的这个问题,将手在双膝上展开——对此他也无有什么想法。他说地主光是告诉他们,市上缺牲畜,他们这几年养肥了牲畜过去卖,能保证每个村里的乡亲都过上好日子,绝口没有提他要是把这大半的钱都包了的情况。想了许久,他只是面带微笑,眼神飘向远方:
“他也是村里比较勤劳踏实的人,我还是相信他还是能带着亲戚们一起富起来。”
看着他期盼的眼神,天依知道这个眼神里的信息太多了。这位农民兄弟穷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脱贫致富的救命稻草,自然是视之若珍。虽然阿绫刚才提醒他分配劳动成果的权力完全不在自己手上,但是就算面对了这个可能,他也毫无抵制之主张和能力,只能安慰自己不会遇到那么坏的人。事情发展的结果成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畜牧业的成果很有可能被已集中了土地、控有权力的地主独吞大半,分到他们的也只是比从前多一点。农牧轮作虽然对土地持续蓄肥、农业结构改善有好处,但是这种好处若落实不到农民头上,也就等于没做。
在农村,这种剥削要解决恐怕也只能靠贫下中农组建起来协会,同地主分庭抗礼才行。而在经济上,最好是自由农民组织起来,自己建立合作社,将土地合并起来养牲畜。这些都是降低农民经济风险、切实维护生产成果的路线。但是,在汉代,原来覆翼族人的家族日益从团结的集体滑向地主阶级的当下,刚迈入小农经济的农民们能否在土地大规模兼并来临之前接过家族的职能,建立一套类似的维护自己土地和劳动的合法组织,则仍是一件玄而又玄的事情。这种组织当然是有必要的,但是天依还想不到一个好办法,可以将它引入即将来临的公元前120年。
——第三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