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霸陵县宽阔平敞的土路上,天依不知不觉进入了睡眠。
每次忙活了一天以后,她都会在车上好好睡一觉,同在现代时的习惯一样。秋季来临时她们同工匠们一块发明的县车也为睡眠提供了这种便利,至少眠者不会被路上的大小石子震醒了,悬空的车厢会被皮带引着摇晃一会,磨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摇晃和颠簸对于车上休息的人来说是本质不同的两种体验。再加上关中一带的路况也好,路上无甚多扰人之物,缪叔的驾驶水平又高,天依将头枕在轩旁的厢角上,睡得很舒服。当她再一次朦朦胧胧地把双眼睁开来时,车子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到赵府的院子里了。
“醒了,下车,回家睡去。”坐在一旁的阿绫轻轻推了推她。
天依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嘴有些不雅地张着,更不雅的是嘴角还淌了一下巴涎水,差点就滴到衣服上了。她连忙用布帕把下巴擦了擦,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睡得还挺香的。”阿绫冲她乐道。
天依只是摇摇头,低着头起身下车,准备回房间休息。不过现在还歇不得,天色昏暗,想必女工们的夕食已做好了,自己得先吃个晚饭。
饥饿和困乏同时占据着自己的身体,天依决定先选择把饥饿感解除掉。她遂和乐正绫一道往工坊的方向走去。
“对了,晏柔姐、缪叔也一块过来吃点吧?”她回头对今天也累了一白天的两位府中的人问道。
“吃点儿。”后者欣然答应。四人便并肩走回北院去。
过了池上的木桥,女工们正好刚开饭。今天日头昏的早,她们下工也早,工坊里的人便用豆子和腌肉搞了点便宜的咸肉汤,合着干粟饭进用。首先映入二人眼帘的李迎也正坐在桌旁,和奂氏一道将肉汤里的咸肉夹到自己的饭上,给饭增加滋味。看起来她气色恢复得挺不错的。
“哟,回来啦?”阿张见到桥上的人,举起筷子向她们喊,“快来吃饭!这刚忙好呢。”
听到她的询召,四人打开手臂,一路小跑到了桌边,取了副碗筷,一坐下就开始吃。
“这个腌肉买得好。是市上哪边有卖的?”天依先是夹了两块猪肉,大嚼了几下,随后问道。
“前日小李带我们去的,她家在本地,小时在市上过得熟,知道哪家店从哪里进的肉既便宜又好吃。”奂氏笑着说,“这不?吃了两日这肉了。以后再进腌肉,我们就从那家店进去。”
“小鬼还挺聪明。”晏柔坐在一边,拍了拍那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女娃的头。
小女孩心中比较害羞,怕同生人答话,只是把自己的头往下埋,又扒了几口肉饭。
“进咱们这个坊的人,真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本事。”乐正绫咽下一大口旁边腌好的小菜,“小迎在坊里学了技艺,又是霸陵本地的,对当地轻车熟路。之后再延个教书的先生来识识字,将来比起我们这帮人,肯定是青出于蓝。”
“刚好也有后继送我们的人了。”在场有人道。养生送死还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概念,大部分女工不是不想养育儿女,只是她们没有这个条件。不过就算没有亲生的后代,只要有人能承担这个功能,她们也就基本上满意了。
在温暖的工坊里,烤着火吃饭,天依更感到霸陵城外严酷的社会现状同坊中的这个小天地比起来真可谓是冰火两重天。在她们的帮助下,加上制造防腐纸张的技术优势,这个工坊里的女工们是这个时代条件最优渥的小生产者,但是在广大的社会中,形形色色、无处不在的压迫和剥削仍然稠密地构成时代的阴云,甚至她们现在的生活也正是剥削链条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终点之一。合作单位不仅应该在被官方容许寄养起来的先进手工业中发生,更应该在广阔最贫困的地区发生,帮境遇最差的人解决最现实的问题,就是劳动者掌握生产资料,并且对强制权力有一定的抵制能力的问题。但是她们两个月前构建起来的模型显然不足以起这个普及的作用。
在天依来时的世界中,四十年来,这种劳动者内部的差异亦使海国的当家作主成为了一句空话。同样作为煤矿工人,一些人仍可以生活在规章齐全、保障有力的国有煤矿,扎实地度过为社会创造价值的职业生涯,而另一些人则在黑煤井下被介绍来打工的罪犯打死,造出来的假身份被人拿去讹钱,或者因为安全措施不严密,在井下被一炮炸飞。市场经济下广泛兴起的这个现象使前面那种矿工的生活成为了商店橱窗中精致漂亮的洋娃娃,甚至这个洋娃娃也在某一年给主人砸烂摔出,打得粉碎。可以说,前女奴们办起来的工坊,正是汉代朝廷摆在橱窗里的这只洋娃娃。
天依对此忧心忡忡。冬季已经快抵达最冷的腊月了,而自己和阿绫联系游侠们、镇压少数恶吏的筹谋仍停留在初步的阶段,更不要提其后的组织贫农、筹划合作、推广文字的种种准备。除了改良文字和造纸术以外,其他的准备仍旧停留在思考阶段,没有一个成熟的几步走的计划。
烤在面门上的火光使她感到身子很热,既是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