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高个儿终究也没有朝教授看一眼,若无其事地和那个同来的黑黑的矮个子一起走出去了。教授把自己仅有的一张纸币递给老板,可是老板没有零钱找给他,只好跑到对面一家商店去换钱,等到老板把零钱找给他,然后送他出门的时候,街道早已空无一人。无论是那个身材高大的秘密联络地点的主人,还是那个黑黑的瘦子,都已经无影无踪了。
“也许他和李广元一样?”教授心想,“也许他和那人一样,已经打入76号内部,暗中发挥自己的作用,在同他们作战?”
这个念头使他得到一些安慰。
教授走到秘密接头地点所在的那幢房子跟前,向窗户里瞥一眼,他看见了身材高大的联络地点的主人和那个黑头发的人。他们站在窗口谈论着什么,他们中间突立着一支硕大的花朵,那是失败的信号。侦察员察觉到有人跟踪他,已经摆出了这个示警的信号。不过76号的特务终究也没有弄明白这朵花意味着什么;“一切正常,还是“接头地点已遭破坏”。然而,既然他们确认共党间谍不知道有人正在捕捉他,他们就原封不动地把一切都保留下来。教授第一次无意中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注意窗台的花,所以特务们断定秘密接头地点一切正常
窗户里的人看见了教授。大高个儿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教授第一次看见他脸露出笑容。这一笑使他明白了一切。教授也笑了笑,然后开始穿过街道。他断定,这样走楼的人看不见他,乘此机会他可以摆脱他们。可是他回头一看,发现两个男人跟在他后面。他们一边走一边打量玻璃橱窗,距离他有一百多米。
教授感到两腿发软。
“喊叫吧?喊人救命?这两个人会抢先下手的。我知道他们会怎样对付我。李广元说过,他们可以把人麻醉,或者把人当成精神病人”
一个人处在最危险的时刻,只要他不丧失搏斗的能力,他的注意力会变得异常敏锐,大脑也极度紧张起来。
教授看见他前天进去过的那个大门洞里露出一块雪青色的低低的天空。
“这是一座穿堂院”他明白了,“我应该从这个大门走进去”
他挪动僵硬的、颤抖不止的双腿走进大门,灰白的脸带着呆滞的微笑。
教授在自己身后掩门,然后匆匆地向通往内院的门走去。他用一只手推了推门,才发现门是锁着的。他用肩膀使劲撞了一下,门仍旧没有打开。
教授又撞了一下门,但门是锁着的。看来要从那扇小窗爬进去是不可能的。他刚才是透过这个小窗看见了天空。
“再说这也不是在电影里”他突然感到疲倦,对什么东西都无所谓了;他以旁观者的身分想道,“一个戴眼镜的老人爬窗户,被卡在窗户里。两条腿来回摇晃,他们拉住我的两腿把我拽下来”
他沿楼梯向爬了一段距离。从这个窗户可以跳出去,但是这个窗户通向那条僻静无人的街道。只见那两个戴呢帽的人正沿着这条街不慌不忙地走着,现在他们已不再打量玻璃橱窗,而是紧紧盯住他刚刚走进来的这个门洞。他又向爬了一段距离,通往院内的窗户被人用木板钉死了。
“最可怕的是他们脱你的衣服,检查你的嘴,那时你觉得自己是个昆虫。在罗马,统治者简单地把人处死,那是诚实的古罗马人的美好的时代。现在这些人要么给你洗脑筋,要么拚命地折磨你,然后再把你送绞架。当然,我经受不住他们的刑。那时,头一次,我没什么可隐瞒的,再说我也经受不住折磨,他们问什么我就说什么,并且按照他们的要求把知道的情况统统写了下来。那时我还年轻。现在他们要是拷打我,我肯定经受不住,就只好背叛对弟弟的纪念了。背叛对弟弟的怀念就意味着死亡。还不如不背叛,死了的好”
他在门口停了一下。门牌写着“法学博士吕管球”。
“现在我按一下吕博士的门铃,”教授突然明白过来,“我就说我的心脏病发作了。我的手指冰凉,脸色大概是灰白的。请他帮助叫个医生。让他们当着众人的面向我开枪吧,那时我还可以喊点什么”
教授接了按门铃。他听见门后的铜锣发出长时间的叮吟声。
“这家主人会问我住在什么地方,”他心想,“那时怎么办呢?我白白落到警察手里。汪未经快完蛋了,那时我可以说出我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他又按了一下门铃,但仍旧无人给他开门。
“这个吕博士现在可能正在外面饭馆吃饭。饭菜很可口,绍兴花雕,还有咸鸡和醉鱼,”教授又遐想起来,“也许他在读报,他和我毫无关系”
教授向跑了几步。他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打算按一下秘密接头处对面的一个住所的门铃。
但是就在这时,那个秘密住所的门打开了,一个高个儿男子走出来,对他说:“您找错门了,同志。这个门洞里只住着我们和吕博士两家人。您刚才按过他的门铃了。其余的人全都外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