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花园里,一位中年人披着常服正随意踱步,眉头紧锁,目光茫然。
沿着蔓延的长廊一直往西,站在凉亭中眺望不远处的池塘,池塘中间架着假山,周边多有茵茵茂茂的绿植,一名大汉背着沉重的石块吆喝着而来。
“嗯?”
“父亲,假山多有破损。”身后的年轻人轻声道:“三弟使人从通州采买。”
中年人冷哼了声,“如今不比当年,不可再驱使军士为奴。”
“父亲,前几日英国公府修园子”
“你也知那是英国公,陆家得封世袭爵位了?”中年人回头训斥道:“为父不望尔等为杰,但也不能如徐家子那般招祸!”
徐璠、徐瑛在衙内圈里早就成了笑话,年轻人忍笑点头,补充道:“父亲,此人非军士,乃是军匠,已然脱籍,投入门下,去年负石背土,曾得父亲一赞,其女在后院为侍女。”
中年人这才释然,“记起来了,此人力大,食量亦惊人。”
这时候,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管家小跑着奔来,“老爷,大少爷,有投帖,是随园钱龙泉。”
安静了片刻后,年轻人轻声叹道:“父亲卸职半载,即使姻亲也少有往来,不料钱龙泉却登门来访。”
这位年轻人就是陆炳的长子陆经,自从成国公接任锦衣卫大权之后,基本上没什么人再来拜访注定将败落的陆家,而最近一个月更甚,已经很长时间无人登门。
被严世蕃誉为天下之才的陆炳冷笑两声,他心里明白,自家败落,突登门造访,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随园里没有这样的人,钱渊更不是那等人。
之前半年都没有来访,钱渊却选自己被科道言官弹劾的时候来访陆炳猜想应该是今上的意思。
“父亲,先回房吧?”陆经轻声建议,毕竟陆家放出风声,陆炳重病卧床。
“不必了。”陆炳面无表情道:“领来就是。”
当钱渊漫步而来,还想寒暄几句的时候,陆炳转身劈头就问:“陆某决意,下月三女出阁,展才意下如何?”
钱渊轻笑一声,索性一屁股坐下,手摇折扇,“此事文孚兄和季泉公商议就是。”
陆炳被这话堵的有点胸闷,娘的嘞,以前当面称呼陆指挥使、镇督、东湖公,现在变成文孚兄了?
老子今年都五十岁了,长子比你钱展才大四岁,你称我为兄?
陆炳阴着脸回过身,继续看着正在搬运石块的下人,他劈头问这句话是试图打探随园的态度,更是在打探隆庆帝的态度。
如果隆庆帝不肯放一马,要对陆家动手,纵使孙升不肯悔婚,钱渊这个兔崽子也一定会把事儿给搅合了。
陆炳知道身后的这个青年人是如何的手段了得,更没有什么仁慈心性徐华亭都快被怼的吐血三升了。
之所以放出风声重病不起,是因为陆炳遭到了无妄之灾,之前的几十年内,他得嘉靖帝信任,权柄一时无二,即使是严嵩严世蕃也不敢得罪,但也得罪了不少人在嘉靖帝手下做事,陆炳又不敢隐瞒,自然是要得罪人的。
于是,也不知道这股风潮自何处而起,居然先后五位科道言官上书弹劾陆炳。
最让人诧异的就是罪名伙同严党谗毙夏贵溪。
前一阵正是夏言被平反,此事一时轰传天下,也不知道怎么就出了传闻,当年夏言欲治罪陆炳,后者以黄金厚贿,夏言不允,陆炳长跪不起哭泣谢罪,才得以幸免。
所以,后严嵩严世蕃构陷夏言,陆炳襄助严党,最终才使夏言遭弃市。
啧啧,逻辑上还挺通顺的呢。
而事实上,这是扯淡,朝中绝大多数人也都知道这是扯淡。
在夏言执政期间,陆炳只遭到一次弹劾,上书的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陈其学,其于嘉靖二十六年上书弹劾陆炳,罪名有三,驱逐流民、禁民间中钱、受奸商贿赂。
此事一度闹得很大,但前两个罪名实在是无稽之谈,驱逐流民本就是锦衣卫的职责之一,中钱是民间流传的劣币和假币,本就该禁,而受奸商贿赂嘉靖帝亲自下令搜捕奸商,最终陆炳遭训责。
不论陆炳应不应该因为嘉靖帝的宠信逃脱罪责,但从头到尾,夏言都是没有插手的锦衣卫是天子爪牙,是帝王家奴,夏言怎么可能会插手?
所以,虽然先后五位科道言官上书弹劾陆炳,但实际上波澜不惊,都在看隆庆帝的态度。
如果隆庆帝有厌弃的态度,自然会有人出面光是讨个陛下欢心也足以回本了,后来张居正过世,就有官员窥探万历帝的心思而上书弹劾追责,以至于连连晋升。
陆炳没有再开口,钱渊也没有出身,只以玩味的眼神注视着陆炳的后背,半年不见,向来挺直的背脊似乎有点驼了。
前段时日科道言官的弹劾唤醒了钱渊前世的记忆,史书上提到陆炳伙同严世蕃构陷夏言,没想到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