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中元,京中老吏以锡箔折锭,沿路焚化,不意恍惚见人,明月高悬,不见人影”
“似着红袍,或穿盔戴甲,腰间佩剑”
“老吏相询,鬼言为人蒙冤十数载,圣君在位,平反昭雪,中元鬼门,游荡而来。”
看到这,方钝心里还有点懵懂,但一眼扫下去,不禁停下脚步。
“老吏闻言细辨而恍然,恸哭而拜,若公未曾蒙冤,京兆何来大祸,国何来之耻。”
这显然是在说今年被平反昭雪的前三边总制曾铣,几个月前曾铣平反,大量官员的上书中都提到了这一点,若是曾铣没有下狱论死,一定不会出现俺答肆掠边塞,兵逼京师的惨剧。
“公曰吾闻圣君在位,澄清宇内,贵溪、李珍均得以昭雪,何故京中仍隐见冤云沸腾?”
“老吏细询,公曰咸阳城中,卫鞅车裂风波亭内,武穆被缢东市之中,错遭腰斩,皆有冤云蔽日。”
方钝将纸张递回给黄懋官,启步前行,在心里想,这几句话怕是出自展才手笔,简明扼要,却文彩稍逊。
的确如此,徐渭的原文实在是用钱渊的话说就是,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这种文章一定要找个比照物,全篇用曾铣亡魂的身份说出本就是个对照,另外还要用类似的人物身份类比当然了,用岳飞来类比实在是太过了,但另两个人倒是真的很合适。
商鞅变法强秦,奠定了秦国一统天下的根基,但违礼义,弃伦理,严刑峻法,多用酷吏,最终遭车裂酷刑。
晁错也差不多,善谋国不善谋身,最终于东市遭腰斩酷刑。
这两个历史人物,正面评价几乎和负面评价相抵,明代对他们的评价大抵是赞其能,贬其法,叹其冤。
方钝面无表情的走入大殿,走入明显留给自己的空位上,想起书里最后一句话。
“公叹而退之,曰圣君在位,愿再无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今天议事虽然不在皇宫之内,但也勉强算得上是朝会了,无数道视线投向站在不远不近,不前不后的钱渊身上,显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昨夜大肆流传的那封文书是出自随园。
阁臣站在最前方,接下来是六部尚书、侍郎,国子监、翰林近臣、潜邸旧臣,接下来才是人数最多的科道言官。
而名义上代表詹事府的只有钱渊一个人,没办法,他既不在国子监任职,也没有兼职翰林官。
群臣齐至,隆庆帝登上高位,一套流程之后,下面有点安静。
隆庆帝诧异的看着沉默的臣子们,他有点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大九卿沉默还好说,毕竟身份摆在那,但那些科道言官不就是你们天天上书,个个嘴皮子利索吗?怎么都哑巴了?
啧啧,御史向来是清流所在,一般来说是来自三种人,新科进士外放知县,政绩卓越入都察院,如陆一鹏、孙丕扬就是这种,从六科抽调入都察院,如胡应嘉,还有从行人司抽调入都察院,如邹应龙。
不管是哪一种,都察院御史少有超过四十岁的,而且资历深的也会外放出去任巡按地方、盐务、军务,有的能直升巡抚如王民应、胡宗宪,有的会转任地方官,还有的会入六部。
也就是说,都察院御史,资历都不深,比如徐阶门生王本固,任陕西道御史,已经是一等一的资深御史了,但却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直到嘉靖二十七年才入都察院那时候,嘉靖帝都缩在西苑好些年了。
六科更惨御史不从新科进士中挑选,但给事中是可以的,如冼烔就是例子。
说到底,嘉靖帝罢朝会数十年,类似的面对面的唇枪舌剑的场面好几十年都没见到过了,这一批科道言官对此有点陌生。
打破沉默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陛下命臣等议江西巡抚胡宗宪贪污军饷、厚贿奸党事”
“陛下命议江西巡抚胡宗宪事,三法司尚未定罪,胡宗宪仍然在职”
冼烔的反驳还没说完,中年官员高声驳斥道:“那是胡宗宪厚颜类万眉州!”
一般来说,被科道言官弹劾的官员就算做做样子,也要上书请求致仕而胡宗宪被弹劾了一个多月才勉强上书请求致仕,从这点上来看,还真有点像不肯弃职的万安。
这位中年官员口舌犀利,冼烔有点词穷,刚刚因政绩卓越被调入都察院的周诗,以及调任兵部给事中潘允端出列相助,也不过只打了个平手。
隆庆帝在上面看的津津有味,阁臣等大九卿都只观战不语,钱渊有点好奇,这中年官员貌不惊人却言能压众。
被钱渊手肘撞了下的张居正无奈的低声说:“欧阳一敬,嘉靖三十八年进士,外放萧山知县,一个月前回京任刑科给事中。”
听到“欧阳一敬”这个名字,钱渊立即用全新的目光打量这个人,骂神啊!
虽然不太记得倒在欧阳一敬弹劾下有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