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老爷子本来想闭目养神,此时见骆绍槿的精神过于紧张,便起身安慰:“槿儿,阿爹早让财叔把关,查看过了,眼前这些不是乡里乡亲,也是熟道人,放心,误不了事儿。”
他一边说,一边从荷包里掏出鼻烟,放在鼻沿,轻轻啜吸一口,眼睛眨了眨,鼻翼噏动,显得非常惬意。
这时,已经到南城门附近了,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商旅渐渐多了起来,扶柩队伍的行进速度愈发缓慢,骆绍槿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勒辔徐行,此时听了父亲的话,骆绍槿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阳光从左上方斜斜投射下来,将扶柩的队伍、繁忙的街道、参差的房屋人家,以及巍峨高耸的城楼,全都涂上一层温煦的鹅黄色。
这让骆绍槿想起年少时,在冷不坑秋收后的田野里疯跑情景。
那时候,阿哥就是一群孩子的头,带着大家没日没夜的疯耍。后来,阿哥长大了,去了外地念书,自己就接过他的位子,成了孩子们的头,大家都跟着自己,上山下河,满世界疯跑
坐下的紫骝儿步子稳健,骆绍槿神思儿恍惚,这当儿眼见就要出城了,她的视线无意间掠过南城门头,忽地发现雉碟后伏着一个人,看那姿势,这人似乎正在操持着一杆长枪。
“阿爹小心!”
她猛一激凌,慌忙伏低身子,伸手去摘马肩上挂着的花机关。
负责看守城门的兵丁呢?哪里去了?竟然出了这样的疏忽?
就在这时,只听“嗵”的一声大响,似有尖啸声掠过。在吹打声中,并不特别明鲜,但骆绍槿听到了。她晓得城上那人开枪了。
骆绍槿一咬牙,抽了花机关在手,回过头时,只见她阿爹仰躺在竹兜上闭目养神,两手随意地搭在竹扶手上,整个人神态安详。只是,他手中的鼻烟壶却已脱手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阿爹这是睡着了?
她正自疑惑,倏见骆老爷子的镶玉瓜皮帽下,渗下一条蚯蚓般的血迹来,很快洇湿额头,流到阖上的眼帘。
“阿爹!”骆绍槿唬得心胆俱裂,霎时间义愤填膺,转头抡起花机关,指向城头的雉碟。
嗵!
这时,城上雉碟上闪出一道细小的光焰。一条细细的丝线穿过金色的阳光,将空气激起一朵朵瑰丽的漪涟,赶着串儿,直向她飞来。
电光石火间,时间变得非常缓慢,眼前的景物在她眼里放大了,让她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只能眼睁睁地瞪着,完全失了反应。她脑海里只来得及冒出一个念头:
我、我要死了!
念头未息,身下的紫骝马咴咴咴一声悲鸣,前蹄一软,屈膝向前一跪,将她整个儿摔落街头。
两位抬竹兜的汉子这时才回过神来,慌忙收步,放下竹兜躺椅,却茫然不知所措。骆绍槿急速爬起,再找那花机关时,已不晓得摔到哪里去了。看看城头,这时雉碟后那人已经立起身来。
这人一身团丁装扮,戴了顶黑色毡帽,帽沿盖得很低,几乎遮覆了半个脸面,让人难以辨认。然而,那干练的身形,稍有些玩世不恭的动作,让人分外眼熟。
骆绍槿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个家伙,正是在打铁铺见过的那个、那个土匪的指挥官儿!
这当儿,只见他甩枪上肩,施施然转过身,疾步向西便走,好像一个团下正在巡视城墙似的。只是,他的步子越走越快,一下子就走到城墙另一边去,再也看不见了。
家丁队长已经发现了异样,转头见骆老爷子出了事,慌忙喊叫着领了一队兄弟,飞快地冲向城楼。
骆绍槿挣着身子,扑到竹兜躺椅前,抖抖索索抹开阿爹的瓜皮帽儿,只见额头赫然一个血洞,汩汨地涌出鲜红的血浆来。
“阿爹!”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了。她心里也不晓究竟是悲是怨,只觉得浑身乏力,她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抽走,两膝一软,慢慢地跪在青石板街道上,跪在竹兜躺椅前。
骆老爷子遇刺后的第三天,谢宇钲牵着两匹驴子,在湘中的一条河流边,找到了一直寻找俏飞燕的小小队伍。
时间已是下午时分,夕阳的光晕照在乱石遍地的河滩上。
几个人神情疲惫、衣衫褴褛,好像一群站在河滩上的乞丐。
领头的九哥拄着根棍子,在河风中剧烈地咳嗽着。
婷丫头脏得跟一只花猫似的,头上的羊角辫子早已散乱,浑身上下也已经肮里肮脏,花衣服被沿河的荆棘勾破了好几个口子。
牛二和鸡窝两人的情况稍好些,满脸喜悦地望来。
最惨的是卢清这个家伙,只见他脸色蜡黄,嘴唇发白,整个人完全变了个模样,像着小老头似的,立在河滩上瑟瑟发抖,要不是手里的棍子,只怕立马便会一跤,跌坐在地。
“你怎么才来呀,谢大哥?”卢婷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