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聂尘所料,几天之后,香山县收了郑一官铜板的小乞丐带来了消息。
县狱被劫了。
劫得干净利落,利落到小乞丐叙述劫狱经过时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段话。
“那时候是昨天晌午时分,县狱外面来了一群人,有卖菜的,有挑担的货郎,有闲人装扮的,反正什么样子的都有,趁狱卒开门换班的时候,涌了进去,不消片刻就出来了,救出一个大胡子的死囚,奔东门跑了。”
“县里的弓兵过来不过一息之后,那帮人就已经砍翻东门守卫逃出了城,好快哦,我们追在后头看热闹,都没跟得上。”
“那些牢头平日里凶得很,却在这些人面前连声都不敢做,人家跑老远了才闹哄哄的追,笑死人了。”
小乞丐说完以后,郑一官又给了几个散碎银子,打发他们回去了。
“是你说的那人吗?”郑一官问,有些神往的道:“海盗都这么彪悍啊。”
“必然是他,县狱里的囚徒也只有他才有这种实力。”聂尘手里正在抄写核对翁掌柜交待的账册,这已经是他的主要工作。
做个书吏账房,不再跟着东奔西跑抛头露面,即是照顾,也算惩罚。
“你让他帮着报仇,他怎么就听你的了?”郑一官好奇的追问。
“我请他吃了饭,他就答应了。”聂尘答道,笔尖一刻未停,仿佛在说一件很简单的事。
“就……这么简单?”郑一官睁大眼,尤为不信。
“就这么简单。”聂尘抬头看看外面的日头:“他昨天逃狱的,不出意外,大概今天晚间,就会来找我了。”
“今晚来找你?这么快!他是海盗啊,不要紧吗?”郑一官紧张起来,坐直了身体。
“帮我杀了人,当然要找我算账。”聂尘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账册上:“他要跑路,不会耽搁时间,能不能办得到,都会动手的。”
他瞄一眼郑一官:“你守在这里,不用跟着翁掌柜了?”
“哦,这就要去了。”郑一官道,站起身来,摸摸脑袋:“今天是去码头点货,明后日有红毛鬼的船启碇,这两天各家商行都在忙着装货上船。”
聂尘挥挥手,用这个手势送他出门。
郑一官心怀揣测的去了,他心里对海盗,即崇拜又担忧,觉得那是一群烈性的汉子,不过烧杀掳掠却又是令人不齿的恶徒。
澳门码头每逢这时候,都是繁忙的,六家商行齐聚此间,大批的劳工搬运着一捆捆的货物蚂蚁搬家一样在岸边的三桅大船边上上下下,排水千吨以上的大船随着货物的装载慢慢降低吃水深度,皮肤粗糙的水手们在桅杆缆绳间爬上爬下,准备着出海的长途旅行。
澳门最大商行大通商行东家李直也在这里亲自监督,他家的货物最多,几乎占去了船只荷载的一半。郑一官注意到,他身边有些黝黑的精壮汉子,个个面目凶狠,一看就不是良善人。
其中一个大胡子的,身高体健,尤为扎眼,和李直说着话,片刻没有离身,令人奇怪的是,这些汉子之后直接上了一艘大船,没有跟着李直离去。
这些人表现很不寻常,郑一官不免多看了几眼,记住了其中一些人的长相。
傍晚时分,忙碌了一天的郑一官筋疲力尽的回来了,一进门就直奔柜台,想找聂尘说话,却没有在聂尘枯坐的方桌前找着人。
转了一圈,他爬上了后院仓房的屋顶,聂尘平常没事就喜欢在这里呆着,这里居高望远,可以瞭望很开阔的远方。
不过此刻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在,郑一官无聊的朝四面望去,大半个澳门城都尽收眼底,屋脊纵横,鳞次栉比。
他随意的望了望,正欲下去,却不经意的猛然见到,商行后门外的小巷中,聂尘在几棵大树的阴影里,和另一个人说着话。
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不过交谈没有持续多久,聂尘把一个木盒给了那人,两人就分开了。
那木盒很精美,郑一官认得,正是从佩德罗处得到的火枪木盒。
那人临走时离开树下,露出面容,郑一官惊疑的看到,他竟然就是白天跟在李直身边的大胡子壮汉。
这人面貌独特,给郑一官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绝不会认错。
他怎么会跟聂尘在一起?
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炸起:难道,这就是聂尘所说的逃狱海盗?
海盗是李直的人?
几条信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复杂的结论,郑一官又惊又奇,瞅见聂尘进了后门,连忙从屋顶上跳下来,奔回了前面大厅。
不一会,聂尘哼着小曲进来了。
郑一官一把拉住他,到柜台边坐下,用周围的人听不见的声音问:“你刚才见的什么人?”
聂尘看他一眼,“你看到了?”悠然的打开账册,提笔研墨:“当然是跟你提起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