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尘顿时想起来初到平户时,在港口看到山顶上的教堂和港口高大的盖伦船,以及船只桅顶上飘扬的三色旗。
“荷兰红毛鬼为什么会跟李旦过不去?”聂尘皱眉问道,在平户这段日子天天为琐事奔波,同倭人打交道,一直没有来得及理会驻扎在港口附近的蕃人,对外国人与李旦的关系并不清楚。
不过按照常理,李旦在平户势力庞大,明城里光居民就上万人,海上船队更是首屈一指,荷兰人没必要跟这样的人物过不去。
“还不是银子闹的。”洪升是李旦商行账房里的人,对其中原因倒是清楚,于是一五一十的讲道:“红毛鬼千里泛舟,不外是为了赚钱逐利,李老爷霸着大明和倭国之间的商道,每年金山银海。荷兰红毛鬼看了眼红,想自己去跑这条线又被大明官府所不容,连海岸线都摸不着,逼不得已只能在平户这边做倭国的单面生意,赚的钱连李老爷一半都不到,心中不痛快,故而常常寻我们的晦气。”
“那……李老爷能忍?”
“自然是不能忍的。”洪升把头摇了摇:“但红毛鬼是暗中搞鬼,出了事又道歉又赔礼的,还送修理银子,伸手不打笑脸人,东家也不好发作,次次都不了了之。”
原来如此,聂尘了然,然后又问:“平户的红毛鬼不只是荷兰人,应该还有其他的种类吧?”
“还有葡萄牙红毛鬼。”洪升朝山上努努嘴:“他们就住在那边的教堂附近,不过人数很少,比荷兰红毛鬼要少得多,船也很少。”
“山上的教堂?那不是荷兰人建的吗?”聂尘诧异起来,因为施大喧曾经提到教堂是荷兰人修的。
“不是,是葡萄牙红毛鬼修的,荷兰人信的新教,跟葡萄牙红毛鬼信的基督教有所不同。”洪升挠挠头:“具体怎么个不同法我也不知道,我不信这个,我信佛的。”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红毛鬼之间也不团结,经常你怼我怼你的,有次在大街上两帮人相遇,一言不合还老拳相向,聂兄你没瞧见,红毛鬼打架不用腿的,光用拳头,很好笑。”
聂尘心想这就是拳击了,问道:“谁打赢了?”
“当然是荷兰红毛鬼了。”洪升道:“他们人数要多得多,倭人又明里暗里的向着,葡萄牙红毛鬼伤了不少人,连伸冤的地儿都找不到,只能含了血泪朝肚里咽。”
聂尘听了,不禁苦笑,万万没想到平户的葡萄牙人混得这么差,被欺负得如此凄凉,于是又问:“倭人怎么会拉偏架?都是红毛鬼待遇怎么不一样?”
“葡萄牙红毛鬼要传教啊。”洪升把朝心口一举,做出个宣誓的动作:“他们不单做生意,还发展教徒,山上的教堂就是窝子,这些年来倭人信教的好多,不少大名都信了上帝,还和倭人的神道抢信徒。”
“在织田信长时代这样干还没什么,因为那位大佬喜欢夷人洋玩意,但现在当家的德川家就不同了,幕府不准倭人信基督教,严格限制传教士进入倭国内陆,荷兰人见风使舵,立马就听命令不再传教,专心做生意。”
“葡萄牙人却不干,说什么信奉上帝是信仰自由,幕府管得太宽了,你听听,这是不是缺心眼才说得出来的话?他们不但不收手,还把教堂修缮得愈发的大,倭人不压着他们才是怪事。”
他又摇摇头:“在别人的地头上,就得听别人的话,葡萄牙红毛鬼也是咎由自取,照这样下去,平户迟早会被荷兰人霸占,葡萄牙红毛鬼最终只有滚蛋。”
郑芝龙道:“是这个道理,就像李老爷一样,虽然势力庞大,却也要受倭人掣肘。”
洪升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呐。”
两人闲扯,聂尘没有说话,但他却对葡萄牙人被倭人压制的原因心知肚明,这涉及到日本幕府统治的根基。
基督教的教义与大明佛教不同,跟倭人本土的神道教也不一样,讲究教廷为尊,自上而下的阶级控制。
所有信奉基督教的人服从主教,而主教服从大主教,一直往上,在教廷里权利最大的,是教皇。
教皇有人事任命大权,所有的主教不论你在何地,必须有教皇任命才合法,才能当一地主教,否则就是非法,是野人。
而宗教的力量是巨大的,发展到一定程度可以左右世俗政权,欧洲中世纪****的天主教国家就是典型代表,在这些国家,皇帝不一定干得过教廷,被教廷砍了脑袋的国王数量可以用三位数来计算。
这样庞大的力量,怎么会不引起日本幕府的警惕,德川家康敏锐的发现了危险,从十年前开始,西方传教士在日本就不吃香了,到了他儿子德川秀忠掌权时,就明令限制基督教的传播。
这不是一个宗教的信仰问题,是一个国家政体稳固的问题。
荷兰人很精明,见风转舵,古板的葡萄牙人就要吃亏了。
怪不得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开遍全世界,看来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