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前倒转一个时辰,荷兰商馆的大火还没烧起来的时候,短铳打响的那一刻。
聂尘倒在地上,身下压着范思哲,短铳在他的咯吱窝底下冒着烟。
短铳发射是从腋下空档处射出去的,打中了站在稍远处一个看热闹的倒霉蛋,没有伤着聂尘分毫。
头顶上已经乱做一团,暴怒中的人们彼此死斗在一起,占据绝对人数优势的颜思齐一边很轻易的占据着上风,荷兰人的鸟铳只有两三只来得及打响,就被潮水一样涌过来的人淹没了。
但鸟铳毕竟射出了铅子,被击中的人惨叫着倒地,鲜血四溅,这更加激怒了颜思齐。
“杀!”
他怒吼着,将手中的刀子狠狠的捅进一个白人的胸膛,白人鼓着眼睛瞪着他,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双手紧紧抓着颜思齐的臂膀,身体却像一袋面粉一样倒了下去。
只一个照面,荷兰人就倒下了前头的一大片,宛如秋风扫过的落叶,惯于海上跳帮肉搏的水手们摧枯拉朽般的屠杀着荷兰人,手上都拿着从船上取下的近身短刃,荷兰人的长剑在这样的近身条件下根本不是对手。
余下的幸存者惊慌的逃入商馆,颜思齐等人毫不迟疑的追杀进去,杀红了眼的人,不会留活口。
高大的范思哲有着北欧男子的强健体魄,常年海上漂泊更令他力大无穷,虽然年纪偏大,但若论力道,聂尘还是要逊色几分。
所以范思哲暴力挣扎时,聂尘觉得压制得非常吃力,他感到随时都有可能被反过来板在对方身下去。
周围你喊我叫的混乱无比,不时有大脚在聂尘身上踩来踩去,他却无暇旁顾,唯有拼命压着范思哲,不让他起身。
手上的半截鸟铳死命的箍着范思哲的脖子,另一只手腾出来,抄着抢到手中的短铳,倒过来,用短铳的把捣蒜一样敲范思哲的头。
短铳把是象牙柄的,上等货,敲在人头上,一敲一个坑。
范思哲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家的商馆门口,会被人活活用自己的短铳敲死。
以往每次和李旦起冲突,都是吵嘴之后谈判解决,范思哲已经熟悉了明人的套路,也知道他们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
但今天来的家伙,明显没按套路出牌。
本来他还等着李旦上门来,却没想到等来了一群阎王。
聂尘摇摇晃晃的爬起来,本想把短铳砸在血肉模糊的范思哲脸上充作最后的打击,不过想了想之后,还是把短铳插入腰间,然后朝动也不动的范思哲脸上剁了几脚。
抹一把遮挡了眼睛的血,聂尘在血色弥漫中看到满地的尸体,流畅的血汇成小溪,在地上肆虐的蔓延。
这似乎过了点啊。
范思哲垂死时挥出的拳头打得聂尘头有些发昏,他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抓着大门稳定身形,大口的喘着粗气。
稍稍镇定几分后,抬头时,看到荷兰商馆的尖顶上冒出了一团火。
商馆里的打斗还在继续,残存的荷兰人在搏命,没了理智的水手们在鞭尸。
“过了、过了。”聂尘昏头昏脑的嘀咕两句,扶着大门深吸几口气,但血腥味令他直发吐。
计划不是这样的。
挑起争斗,让李旦和荷兰人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令两个平户港最大的势力一山不容二虎,找机会让葡萄牙势力从中渔利,是聂尘的初衷,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怂恿吃了亏的颜思齐过来挑衅。
但是挑衅的意思,不是要屠馆灭门啊。
打一架就行了,见点血或者弄出一两条命就够了。
他有些后悔,这个度果然不好把握,火星一旦点燃,就由不得谁来操控了。
远处有尖利的哨声响起,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人头汹涌的勘定所足轻来了。
这帮人比颜思齐还暴力,上来就架起了铁炮,掩护挥舞铁尺的足轻上来拿人,棍棒拳脚,将颜思齐等人放倒在地,再一一上绑。
聂尘自然也被绑上,押到了勘定所。
松浦诚之助是从歌舞伎町连滚带爬一样赶回来的,因为跑得太快,他差点策马撞上了一乘轿子。
作为平户最高的刑名防卫司法官员,诚之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肝都颤了几颤。
荷兰人被灭门,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传出去,东印度公司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刚刚才颁发出通商赦令的幕府又会作何感想?将荷兰商人视为平户两大支柱之一的肥前国守松浦镇信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将来继承家主的竞争指不定都会被蒙上阴霾。
更要紧的是,荷兰人在自己的地头上出事,那一份挂在荷兰船上的收益恐怕会受影响,那可是自己的家底啊。
一想到这些,松浦诚之助头大如斗。
他没好气的冲入勘定所,咬着牙想先毒打一阵闯祸的明人再审讯。
用刑的地点就在后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