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舒友无奈,只好陪他躲在大树后面,静静的听。
圈子里,一个把总站起来高声喊道:“下面由福建延平府的何思勤兄弟向大家讲两句,大家留神听。”
把总说完,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腼腆的站起来,畏畏缩缩的站到中间去,看起来似乎有些怕,连头都不敢抬,杵在那里像根木棍。
“大胆说,这里的都是穷苦兄弟,都是一样的人。”把总鼓励他,还拍了拍他的背。
这一下拍仿佛给了何思勤莫大的力量,他终于开了口,虽然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我、我叫何思勤,延平府顺昌县张家沟人,我、我家是种地的。”
“大点声,别像娘们一样害羞,我们家里都是种地的,怕个鸟啊!”有人大声叫道,于是众人哄笑起来,笑声却是善意的。
何思勤的头于是稍稍抬了一点,他的声音也稍微大了一点点:“我家里,有五口人,爹娘,我哥,我,还有个妹妹,我们租了县里何大户家的十亩地,种的稻子。”
说起家里,何思勤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害羞慢慢褪去,目光里带出点点回忆:“地很肥,家里每年都浇灌的,往年年景好时,地里收了稻子,一年两熟,交了租,交了官府的税,还能剩下不少来,五口人吃得饱饭。娘每个月去帮人纺线,能换回几两油盐,家里有房子,屋后还有一点菜地,我家的日子过得去。娘还在家里请了泥菩萨,逢年过节烧香谢恩。”
“这比我家里好多了。”底下有人大喊,顿时附和的人嗡嗡一片。
“闭嘴,认真听!”把总轻易的把声音压制了。
何思勤凄凉的笑一下,又道:“去年三月,官府要征徭役,修府里的官道,我大哥应征去了,去漳州府,要年关前才能回来。六月,官府又要发贡品上京去,要征民夫,按理说,我家里已经有人应了徭役,不该再出人了,可谁想到,村里有几家富户,舍不得孩子去服徭役上京辛苦,就交钱免征,钱交给了里甲长,他们家就不用出人了。”
他的诉说,声音渐渐低沉,围成一圈的大头兵们已经无人说话了。
何思勤在继续,只听他道:“但官府下了徭役人数的,他们家不去,总得有人去填窟窿,富户不去,就得穷人家多出人来,里长就逼着我家出人,没奈何,我只好去了,不去他们就要扒房子、抢东西,我只有去。
“我一走,家里只剩下爹妈和小妹妹,种十亩地就忙不过来,家里又没有牛。”
“忙不过来,去年的收成就少,刨去税额,佃租就交不够。”
“我爹妈去求何大户,求他减一点租子,或者延迟一年也好,等我和哥哥回去,辛苦两年,就把租子还上。但何大户不肯。”
何思勤的声音变得高昂起来,整个人的状态随着诉说的进行变得激昂,脸色由白转为赤红,拳头捏在腰际。
“他告了官,说我们不交租,里长、甲长引来官府的差役,把爹妈抓进了牢里,家里的东西全给收了。我大哥听说后,偷偷跑回去找大户说理,被大户打倒在门口,没人管,死了。”
他抬起了头,泪水流下来,打湿了衣襟:“我妹妹一个人在家里,没有吃的,饿了几天,扛不住了,就去地里偷东西吃,被抓住了,扒了衣服,吊起来打,给活活打死了。”
整个树荫下,死一样的寂静,只有何思勤哽咽的声音在回荡:“我妹妹只有六岁,给活活打死了,活活的打死了!”
他的泪滴到地上,好像一滴滴无色的血,浸透了泥土。
“我在上京的路上听说家里的事,只能偷偷哭,连家也不敢回,我回去的话,也会被抓进牢里去,欠了租子,不还清放不出来。”
“后来我在经过南直隶的时候,偷跑出来,做小工上了海船,来到鸡笼,我一直不敢跟我别人说这事,怕别人知道抓我回去,可是我难过啊”
他的泪水如瀑布一样落下,泪眼婆娑,人如筛糠一样的抖。
周围的兵沉默着,直直的看着何思勤,悲愤的表情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弄死他娘的!”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尖利得如厉鬼下界。
“杀了他娘的,替你家报仇!”这一嗓子仿佛揭开了某种盖子,无数的人挥舞着拳头怒吼起来,一百个人的圈子群情激昂。
把总大踏步的走过去,把哭得几乎窒息瘫软的何思勤拉起来,站好,低沉有力的对他说道:“坚强些,小伙子,坚强些,你不要哭,好好的跟着聂将军干,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打到延平府去,打到你家去,帮你报仇,把那些里长、大户,一个个的全拎出来,在你家门口杀了!”
“杀了杀了!!”
怒吼声声震苍穹,大头兵们全站了起来,用吼声表达心中的愤怒。
沙舒友脸已经白了,他站在树后面,大腿有些发颤。
这种诉苦大会他不是头一回来了,每次来,都有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