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陛下食母,程夫人在宫中,自无人敢轻易指使。陛下早不食人乳。故程夫人有大把的空闲。
得了董太后十枚麟趾金饼,程夫人这便乘黄门寺马车顺道出宫。却也自在。
洛阳西郭,延熹里,程璜府。
将麟趾金饼收入闺房,出屋正见养父程璜健步而来。这便上前行礼:“阿父。”
“我儿一脸得意,必有喜事。”程璜慈眉善目,似与平常长者无异。
“从董太后处,得了十枚金饼。”程夫人答道:“乃为酬哺童子之劳。”
“可是董太后命掖庭挑选的逐鬼童子。”程璜随口一问。
“正是。”程夫人随口一答。
程璜笑道:“董太后终归心中有愧。沙丘平台上干尸傀儡,必是孝仁皇无疑。‘淫祀多青鬼’。故才豢养童子以逐鬼。”简言之。淫祀是指不合礼制之祭,不当祭之祭,妄滥之祭。包含越份之祭与未列祀典之祭两种。《礼记·曲礼》谓:“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程璜言下之意,孝仁皇既已下葬,便不应再将金缕玉衣,偷偷覆上尸身。此举即所谓“越份之祭”。
程夫人忽忆起一事,这便笑道:“阿父所言极是。董太后对童子甚是上心。有次,我还见她亲自抱起一童子,神态甚是慈炯。”
程璜笑道:“富贵荣华享之不尽,董太后自然惜命。”
“程夫人点头道:“永乐宫室,堆满金银财货。论起这赚钱的本事,董太后亦不逞多让。”
“有其母必有其子。”程璜似漫不经心,转问道:“十常侍如何?”
程夫人答道:“自长乐太仆段珪伏法,十常侍颇多小心。平日只服侍在陛下身侧,难见插手政事。先前,选部尚书梁鹄入西邸,上呈各州官吏名册。陛下询问张让、赵忠,二人皆未曾多言。只说,陛下当圣心独断。”
“哼。”程璜一声冷笑:“不过是摇尾乞怜,以退为进耳。”
程夫人亦存疑问:“先时,陛下问长乐太仆人选。曹节既举阿父,因何不就?”
“长乐太仆,乃太后三卿之一,亦名中太仆,无太后则省。秩中二千石,位在太仆之上。”程璜叹道:“为父如何不想重登高位,再掌大权。然张让、赵忠先后事发,罚铜免罪。若此时就任,必成众矢之的。尤其是赵忠,冠上附蝉无故沾徐奉尸身。如此蹊跷之事,堪称神鬼无觉。想必十常侍已料到,乃有人暗中陷害。虽无实据,却也不难猜测:放眼宫中,能有此通天手段者,今唯剩二人。”
“阿父与曹节。”程夫人脱口而出。
“然也。”程璜笑道:“曹节推我上前,乃为其挡箭也。”
程夫人幡然醒悟:“莫非,拈花摘叶,轻取附蝉,真乃曹节使人所为?”
见养女将信将疑,程璜苦笑:“莫不成我儿也以为,乃为父暗中遣人所为。”
老父无需作假,程夫人遂信以为真:“张让、赵忠,权势正盛。身边所用,皆其死党。却不知曹节心腹,如何能近赵忠之身。”
程璜叹道:“永巷、掖庭,藏龙卧虎。便如我儿这般,游走深宫,如鱼得水。未尝不另有其人也。”
“如我这般,另有其人。”程夫人若有所思。
略作停顿,程璜又道:“窦太后已许我‘长乐少府’之职。”
“当真!”程夫人双眸一亮。长乐少府,前汉置,平帝元始四年(4年),更名长信少府。掌皇太后宫中事务。今汉因之,不常置,皇太后崩即省。位在大长秋上(请注意),亦秩中二千石,其职吏皆宦者。
“然也。”程璜微微一笑:“窦太后嫁姑。一来结亲蓟王。二来掣肘何后嫁妹。永乐与长秋二宫相争,终归让长乐得利。”
“只可惜洛阳二宫,再无长乐(宫)之名。”程夫人徒生感叹。
到底是亲手养大,见机不凡。程璜笑道:“待为父就任长乐少府,便会进言,求陛下解禁云台,将嫡母窦太后迁居永安宫。”永安宫在北宫东北隅,“周回六百九十八丈”。面积颇广,若细细修缮,必有大汉太后气象。
“阿父欲借窦太后,与十常侍分庭抗礼乎!”程夫人幡然醒悟。
“然也。”程璜微微一笑,颇多老谋深算。
见老父雄心再起,程夫人亦满怀壮志。长于宦官之家,自当力争上游。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老父大权在握时,自己亦跟着呼风唤雨,好不快活。心念此处,这便言道:“二位妹妹,阿父当速速召回。”
“我已遣人传信,不日便到。”程璜笑道:“待你等姐妹三人重聚,常伴窦太后身侧,当保万无一失。”
程璜养女死士,共有三人。除去陛下食母程夫人外,还有二女。一女嫁前司徒刘郃,一女嫁前卫尉阳球。二人死后,程璜便将二女迁往别处隐居。
本以为三姐妹,此生再无机会洛阳重逢。不料老父行将入土前,搏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