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传来,任平生回头一看,左予求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左筱潇的父亲左予求,是中国文坛独居盛名的诗人、散文家,尤其是在世纪初出版的《炎黄长歌》系列组诗,在国内造成巨大反响和好评,他本人也被选为国家文化代表,在世纪之交与来自世界几大文明的代表进行世纪圆桌对话,影响力遍及海内外。
左予求目前担任汉海戏剧学院名誉院长,一般轻易不参加公众活动,隐居闹市、潜心修书,其名虽然如雷贯耳,但任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他今年刚满六十,花白头发,四方脸,高高的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脸上皱纹虽多,仍可看出年轻时颇为英俊。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着浆洗干净的浅白色亚麻布褂子,脚下是黑色的手工布鞋,举手投足之间,一派大家风范。
左予求走到黄花梨木茶几边上,指着那副书法道:“这是大篆,先人化甲骨为金文,化金文为石鼓文,因其线条规整、笔画整齐,遂为后世人文之祖。”
“甚大、甚多、甚多。”任平生沉吟了下,从口中吐出这六个字。
左予求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刚才念出字帖上的那句话源自佛学经典《金刚经》,没想到任平生虽不识大篆,却懂得《金刚经》,他回答的那六个字,正是左予求引用《金刚经》那句后续的回答。
《金刚经》里,须菩提连续向佛祖如来提了三个问题,分别是“身如须弥,大不?”、“恒河沙数,多不?”、“大千世界,多不?”,而如来回答须菩提的就是任平生那六个字。
这初次见面的对话,显然很称左予求的心意,也让他对这个年轻人的第一观感很有益处。
“伯父,你好。”任平生叉手点头道。
“坐吧,别客气。”左予求颔首微笑道,朝着沙发抬一抬手。
从出现到现在,左予求的态度都挺和蔼的,全无名人大家的倨傲,让任平生原本有些拘谨的手脚也放开了,他看了看四周,在左予求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郭姨再次出现,她手里端着个雕花木盘,将两个青花瓷盖碗放在两人面前,不发一言就退下了。
左予求掀开盖碗,一股独特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端起碗凑在鼻间,闻了闻,阖上眼,好像沉浸在茶香中般,表情十分愉悦。
他睁开眼,指了指任平生面前的盖碗道:“这是十年陈的普洱,年轻人可能喝不习惯,可以试试。”
任平生依样画葫芦地将盖碗放在鼻间闻了闻,普洱茶香十分浓郁,他前世的时候喝得茶不少,不过主要喝绿茶和白茶,普洱只是略有品尝,但光凭刚才闻的感受,这十年陈的普洱应该是茶中上品。
茶是好茶,但任平生此刻却没有品茶的心情,他忍不住开口道出来意:“伯父,我叫任平生,不知筱潇有没有和您提过,我是她的男朋友,她在家吗。”
“不急,不急,先喝茶。”左予求对任平生的话并不感到惊讶,他按部就班地举杯放在嘴边,轻轻地酌了一口。
任平生虽然心急如焚,却不得不按照左予求的指示去做,虽然他举止文雅、语气温和,但却有一股说不清的力量,让人不得不倾听。
这口茶喝下去,任平生意外地发现,茶汤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味道醇厚香浓,像一条金线,缓缓地通过喉咙进入食道,进而散至全身以及五脏六腑,好像每一个毛孔都被熨过一般舒畅。
任平生重新提起勇气,将自己与左筱潇在大学中如何相识、相知、相恋的往事细细说来,虽然他语气有些激烈,但左予求只是一边静静的听着,一边慢慢地品茶。
待到任平生说完,左予求不知可否,放下手中的盖碗,悠悠道来:“普洱茶制作最不易,采菁、萎凋、杀菁、揉捻、蒸压、烘培,最后一道是最重要的,而烘培的关键是掌握火候,烘培过重会留下烟气,喝起来烟撩火烤,有焦苦味;烘培不够的话又会有水气,沉闷浑浊,游离不定,入口晦涩;只有掌握了适当的火候,才能制出好的茶饼,但这茶这时候还不经喝,入口虽甜,实则浅薄,缺乏后味,继而平淡;好茶还需要岁月的沉淀,要经过陈年的存放,才能让味道厚重起来,才能拥有更多的变化,才能绵柔爽净、馥郁体贴,这才是最好的茶。”
这一套茶道听下来,任平生颇受裨益,而且左予求不仅就茶论茶,还有借着普洱之道隐喻人生、情感之意,他原本一腔热血地想要向左筱潇展示,被这一盏茶、一番话所摄,居然凉了半截,只顾慢慢咀嚼茶中之味、话中之意。
左予求好像对这一切了然在胸,他一边品茶,一边道:
“喝茶是很养心性的事,味道还是其次,有些事是急不得的,有些事是缓不得,喝下去的那口味对不对,功夫在前不在后,你懂了吗?”
任平生一脸茫然,他这次上门想要找到左筱潇,想要挽回他们之间的恋情,但却遇上了她的父亲。虽然左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