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便到了县衙之外。
县衙的格局,各地基本都差不太多,正面的大门被称之为仪门,旁边立着戒石,上面民间传为朱元璋所做的铭文,所谓“尔禄尔俸,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其实这铭文的原作者是后蜀后主孟昶,后来被宋太宗拿来推广到各地。可能是因为不管是孟昶的花蕊夫人被寝取的故事太过深入人心,还是自从高粱河飙驴车之后宋太宗的形象的确立不住。他们二位合作而出的十六个字被安在了朱元璋头上。
其实杨渊觉得这十六个字很令人一言难尽。
老百姓的权利如果只能指望老天爷,真的是件令人难堪的事情。
到了县衙门口,杨渊第一个翻身下马,从一旁的仆人手里接过拜帖,走到官衙正门口,那边一个老门吏一脸恭笑地立在那里。
“在籍尚宝司司丞杨公讳世禄,特来拜见县尊大人,还请高翁代为传达。”
姓高的老门吏嘿嘿一笑赶忙双手接过拜帖:“茂才公之礼,县尊大人能受,我可接不起,请杨老大人少待,小人这便去通传。”
县府之内的官僚,以县令为首,官秩七品,乃是一县之长,全县上下大小事项,一手拿捏,称上一句“百里侯”丝毫不为过。
自县令之下,又有县丞一人、主簿一人、典吏一人、这些人名曰官,其实是“众吏之长”,跟着县令大人一起搭班子的办事员而已。
以杨家今日的身份地位,对于这些人物,由杨岳或者杨渊中的一人来招呼便可,远不至于让杨世禄亲自招呼。
一般来说,负责把手仪门的角色,都是本地做惯了的老吏来担任,这些人心中各有一本英雄册,最明白捧高踩低的官场韬略。
若是让县令大人的心腹家人来干,因他不熟本地情况,反而容易有些意外。
像眼前这位高老头,前后伺候过六任县令,迎来送往从无差缪,大家用惯了手,自然懒得淘换他。
迎来送往这等普通公务应当如何处理,这一位当然是谙熟于心。
不过多时,老高头便引着一个四十余岁作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从里面走了进来。
“司丞大人,茂才公,学生这边见礼了。”
这中年人手中捏着一把沉香木折扇行了一礼,那边杨世禄也不托大,翻身下马,几步走到他身前托住他双臂。
“陈先生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呀。”杨世禄颇为老辣地托起这位陈师爷的双臂:“本县桑梓无不感念陈先生运筹之功,老朽又岂敢受先生之礼?”
另一边的杨渊自袖中摸出一份礼单轻轻交到师爷手中。
“也不知恩师是否有空,我父子登门确实有些孟浪。”
“唉,茂才公何出此言?县尊大人正静候贤父子呢,二位且随我来。”
过了仪门,便是县衙的办公区,也是字面上的“县衙”。先是大堂,这里是县令平日里审案的地方,过了此处便是典吏厅,也就是县令老爷副手们的办公场所,以及六房,礼、吏、兵、户、工、刑,一如朝廷之六部。在之后便是后堂,这里是县令大人的办公场所。
以上这些区域,便大体是县衙的所有办公区域了,而与之对应的则是各类配套设施,比如各级官僚的住房就在县衙之后。
虽然杨世禄是个在籍的官绅,但他此番前来并没有公务上的事项,所以不管是在大堂还是后堂,都“于礼不合”,那里是处理公事的地方。
崇祯七年三甲出身的同进士詹时雨此时正捧着一杯香茗坐在公宅的中堂之内,等待着杨家父子上门。
说句实话,詹时雨并不喜欢杨世禄。
詹时雨祖籍福建,父祖都是“踹匠”,这是一种自汉代便有的对布匹加工的方法,将棉布或者皮革放在两块大石中间,踹匠在上面反复用力,将上面的大石左右踩踏,形成压力,这样加工出来的布匹外表光滑。到了工业时代,这项工艺被称为“机械轧光”。
江南许多地方的老街巷都有“踹布坊”这样的名字,这当初便是踹匠们工作的地方。
踹匠这个行当,不需资本技术,全凭力气,詹时雨的祖父当年在乡间被胥吏盘剥不堪其扰,索性将家里的田地尽数卖掉,投入泉州城内做了一名踹匠。
自从隆庆开海以来,泉州日盛一日,产出的布匹贩往日本、吕宋、旧港等地均有暴利,詹家因而也有余力供詹时雨读书。
这位詹县尊本来便是苦读出身,家里又颇为寒微,自然看着杨世禄这般侍郎家里出来的富贵公子心里有些难于人言的东西。
“哎呀,学生疏忽,前几日还想着去府上拜会过老先生,却不想让老先生来了。”
见了杨世禄父子二人被师爷引入中堂,那边詹时雨将手中的茶盅放到一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道袍乌纱,几步迈向门前,伸出一双手同杨世禄的双臂搭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位要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