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怀返回茶棚后,老真人与陈平安一起在雨后江畔缓缓散步。
“当今天下,道途之分,人鬼各半。”
“呵,斩妖除魔,真正妖魔,斩杀降服,真人天君,信手拈来,不过是依仗个境界道法,如市井俗子膂力雄健,所谓的阴阳之别,幽明殊途,无非是得道之士,天眼一开,一望便知。可惜斩不尽的人心鬼蜮,除不完的蝇营狗苟。”
老真人喟叹一声,揪须不言。
“难也难,难如登天,易也易,易如反掌。”
陈平安笑着接话道:“就算注定人力有穷尽时,也要先竭尽人事,再来听天命。无非是能够做成眼前一事是一事,能够手边出力一分是一分。”
老真人抚须点头,“是也,然也。”
老真人准备返回梁国道观了,临行前笑道:“共勉。”
是说那缝补桐叶洲旧山河一事,老真人自己还要在这边待多年,以后双方打交道的机会不会少的。
陈平安沉声道:“共勉。”
老人最后笑道:“先前那座山神祠庙外,为了试探你小子的道心深浅,必须胡说八道一通,小子听过就算,莫要心怀芥蒂啊。”
年轻人斩钉截铁道:“真人只管放心,晚辈最不记仇!”
回了茶棚,陈平安才发现两壶家乡糯米酒酿温热妥当了,只是老真人没喝就走了,就拿起,大家分了喝,老妪和少女也不例外。
那位喜笑颜开的老妪,说是欢天喜地都不为过了,一直坐在火盆旁边擦拭眼角泪水,见着了陈平安,喝着那碗糯米酒酿,更是连呼恩公。
一旁少女则瞪大眼睛,端着酒碗却不喝酒,只是看着那个青衫剑仙,十分好奇。
好像她眼中的风景,比酒好喝。
叶芸芸也轻松许多,虽然还是没能从敕鳞江这边得到确凿证据,好让她与杜含灵问拳一场。
但是弟子薛怀身,少掉了那桩原本极有可能惹来蒲山内乱的古怪祸事,还是让一贯神色冷清的叶芸芸,颇有几分笑颜如花的姿容。
陈平安起身告辞时,那位老妪赶紧跟着起身,施了个万福,感激涕零道:“陈剑仙,此次脱困,从此恢复自由身,老身无以回报,大恩不言谢……”
陈平安想了想,既然你都说大恩不言谢了,我还能说什么?
本来他是想问问看老妪,关于那些被小陌说成数量可观的江中美石,双方能不能做笔价格公道的山买卖?
退一步说,反正比起那个当那定婚店掌柜的少女,学那些书误人子弟的言语,突然来一句“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以身相许”要好太多了。
少女在那位青衫剑仙即将转身离去之时,她突然眨了眨眼睛。
陈平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与那个手腕轻轻拧转的少女,狠狠瞪了一眼,以心声警告道:“这位姑娘,可别恩将仇报啊!”
少女一脸无辜,打了个酒嗝,掩嘴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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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离开那座茶棚后,就没有再去蒲山,而是临时起意,并未重返仙都山,稍稍绕路几分,走了一趟名为“燐河”的水域地界,因为自家那条风鸢渡船,跨越三洲山河,在这桐叶一洲,从北往南,依次是清境山青虎宫,自家仙都山,灵璧山野云渡,大泉王朝桃叶渡,一条支流众多的万里长河,然后才是玉圭宗和最南边的驱山渡。
加宝瓶洲和北俱芦洲,渡船停岸渡口各五座,总计十七处仙家渡口。
一行人御风悬停白云中,陈平安看着脚下那条大河,位于水源附近,大地之已经有了个仙家渡口的雏形,当然是别家的。
这条与西海衔接的万里大河,早有多方势力,都不约而同相中了这处极有可能成为聚宝盆的风水宝地,因为这附近的广袤地带,别说宗门或是宗门候补,连个喊得名字的元婴境都没有,只有几个忙着做供奉当国师、或是开山立派的金丹地仙。
所以就有五六个离着自家山头颇为遥远的仙家势力,或者与那些附近刚刚复国、或是最新立国的山下王朝以及藩属,一方出钱,一方出人出力,或是几个有香火情的仙家门派相互结盟,陆陆续续,开始在两岸自建渡口,再请那些精通水法的修士,出山相助,或施展本命神通或布阵,聚拢长河水运,凝聚不散,再与其他势力争抢天地灵气。
是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一张桌子边吃同一碗饭的,谁多吃谁就少,谁吃饱谁就饿肚子。
陈平安沿着那条大河继续赶路,去往河流中段,很快就到了那处此行目的地。
按照崔东山的说法,各方势力勾心斗角,明里暗里,打了几架,最后大河源尾两地,再加中段,只有三家山头,算是站稳脚跟了,其余几股势力,都陆陆续续或主动或被动放弃了。
结果一处半途而废的河边渡口,能拆掉能带走的,都已经搬迁一空,倒是还留下个渡口雏形的壳子,只是那边的渡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