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老梁啊,我觉得吧,等到马宣徽在梁国那边了结那桩宿缘,就可以来积翠观这边潜心修行大道了,以后继任观主,都是可以的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凡有点好处,我肯定都先紧着自家人。”
梁爽皱眉道:“是陈平安的意思?”
崔东山一拍茶几,怒道:“说啥昧良心混账话?!”
梁爽冷笑道:“吓唬我?”
崔东山拿袖子抹了抹茶几,“好些事情,先生不愿为之,不屑为之。”
既然只是不愿和不屑,那就不是做不到了。
梁爽好奇问道:“陈平安是要学你崔瀺,用那事功学问,来缝补一洲山河?”
崔东山摇头道:“不太一样的手法,先生最擅长化为己用,再来别开生面。”
不知为何,一听到崔瀺二字,那个龙宫就开始头疼欲裂,双手捂住脑袋,一位修道有成的元婴地仙,竟是汗如雨下。
显而易见,崔东山确实撤掉了她那道禁制,只是又为龙宫新加了一道山水关隘。
比如但凡她的一个念头,只要稍稍涉及“崔瀺”或是“绣虎”,就是这么个道心不稳的凄惨下场了。
等到龙宫好不容易稳住道心,那个她已经猜出身份的白衣少年,又笑嘻嘻说道:“跟我一起念,崔瀺是老王八蛋,崔瀺是老王八蛋。”
可怜龙宫,这一次她竟是疼得后仰倒地,身体蜷缩起来,只差没有满地打滚了。
梁爽对此视而不见,问道:“没有一两百年,不成事吧?他这么分心,自家修行怎么办?”
“我家先生有个估算,在五彩天下重新开门之前,就能大致有个雏形了。从山到山下,从道心到人心。而且不会太过耽搁先生的修行。”
“如此之快?!”
“不然你以为?”
梁爽陷入沉默,拿起那斗笠盏,喝了一口茶水,以心声问道:“你这阴神,是要?”
崔东山撇撇嘴,“跟老梁你没什么好隐瞒的,是要去蒲山云草堂捞个嫡传身份,还有个烂摊子需要收拾。”
梁爽又问道:“那你的阳神身外身,如今置身何处?”
崔东山眨了眨眼睛,“在五彩天下,就在几天前,刚刚找到了白也的那处修道之地,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可以帮忙打理。”
梁爽打趣道:“这是要在那边创建下宗?岂不是与韩玉树英雄所见略同了?”
只要崔东山在五彩天下那边,再创建一个宗门,宝瓶洲的落魄山,就可以从宗顺势升迁为“正宗”,而桐叶洲的青萍剑宗,则可以升为宗。
在这件事,与万瑶宗的谋划,是差不多的路数。
崔东山伸手握拳,轻轻捶打心口,抬头望向天花板,满脸悲怆神色,“一想到自己竟然跟韩仙人想到一块去了,就气啊,气得心口疼啊。”
马宣徽终于忍不住了,鼓起勇气与老真人轻声道:“师尊,我不想来这积翠观修道。”
老真人点头笑道:“都随你。不过你也不用怕这个家伙,师父与他的先生,是一见如故的好友,只靠这层关系,这个崔东山,就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梁爽当然很清楚一个真正的绣虎,棋力如何。
像今天这种戏耍龙宫,再有之前在灯谜馆那边,跟章流注和戴塬的打交道,不过是两碟佐酒菜罢了,崔东山不过是随便抖搂了个相对偏门的怪招,只能算是着力于棋盘局部的骗着和欺着,都称不是什么真正的神仙手。
梁爽终于问出了那个心中最大疑惑,“为何给人当学生,当得如此诚心。”
事实,当下这个置身于积翠观的老真人“梁爽”,与那梁国京城内的天师梁爽,还是有些差异的,并不同于寻常修士的阴神出窍远游,简单说来,就是后者要高于、大于前者。在这一点,国师崔瀺与崔东山亦然。
崔东山淡然笑道:“某个句子,同道方知。天师何必多问。”
龙宫与马宣徽都是道门女冠,故而不理解崔东山此语玄妙所在,因为涉及到了一首佛门禅诗。
孤云野鹤,何天不飞。
梁爽摇头道:“不对。你所说,恰好是反的。”
崔东山笑道:“当真相反?天师不如再想想?”
之所以又更换了一个称呼,当然是心知肚明,眼前阴神梁爽,不过是帮忙真身提问。
梁爽点点头,“倒也是。”
崔东山的言外之意,并不深奥,更不是什么故弄玄虚,无非是说一个浅显道理。
自己选择一种有限的自由,怎就不是一种大自由?
梁爽又问道:“那贫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其实随时可以选择一种完全纯粹的自由?”
崔东山却反问道:“你如果有朝一日,需要同时跟崔瀺,郑居中,齐静春,吴霜降下棋,你会怎么选择?”
梁爽笑道:“不落座,不捻子,不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