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多年的陈平安,之后那团金光便是自行一震,彻底搅碎了魂魄,不肯再有什么来世,绝对不接受这种陈平安将其形蜕“兵解”的好意,在这笼中雀内,便下起了一场金色的滂沱大雨。
他甚至好像故意不去看马府祠堂内的重见天日,人人大梦初醒。他就像只是信得过陈平安的一个口头承诺而已。
那对马氏夫妇,只做了半段“美梦”,先是被儿子马苦玄出手拦下陈平安,他们得以顺利成为得到酆都庇护的一双山水神灵,家族就此开枝散叶……但是后半截却是名副其实的噩梦了,志得意满之时,却突然被拘押去了城皇庙受审,判词严酷,二十多次转世投胎都不得人身,最终恢复人身,再次结为夫妇,却在那一世饱受煎熬,死于非命。
其余马氏众人,也都已经清醒过来,面面相觑过后,便是互视仇寇。
一个在玉宣国根深蒂固可谓庞然大物的家族就此人心离散,不是以下犯上,就是争着分家。
陈平安站在马氏家族的大门外,依旧是清明时节,只是雨停了。
一袭青衫长褂,腋下加着雨伞,缓缓而行,走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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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长宁县,当算命先生的道士吴镝,吃饭的家伙什还留在那座后来租赁的宅子。
陈平安刚刚路过那座衙神祠,听到一个熟悉心声,恍忽间就来到了剑气长城的城头。
城头之上,站着礼圣。
当下境地,亦真亦假。
陈平安收起腋下的那把雨伞,作揖行礼。
礼圣点头致意,说道:“马苦玄观想出来的周密,是假的,你不用多虑。但是周密会不会通过此事,看到你当下的情形、境界和心态,我不作保证。”
陈平安松了口气。
眼见为虚,耳听为实。
礼圣说道:“受伤不轻。”
陈平安说道:“比起最早的预期,还是要好几分。”
必须重新炼剑夜游,缝补那件仙蜕法袍,头疼归头疼,总好过跌境。
先前看到马苦玄身后的那个“周密”,知道此事必须慎重,万一真是周密留在人间的伏线,后果不堪设想。必须立即让文庙那边知晓此事的同时,又可以尽量不让文庙圣贤干涉自己的这场复仇,说简单很不简单,说难倒也不是那么难,有事找礼圣!
可陈平安只是懂得缩地神通,又不懂得如何像火龙真人那般一步跨洲,注定没办法分身赶去中土文庙汇报此事,飞剑传信更是来不及,没法子,就只好用上一种最直截了当的法子了,在心中喊了几遍礼圣……的真名。
礼圣当时只是回复了一句知道了,就再没有下文。
即便如此,陈平安还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走出马氏祠堂,只管放开手脚,去跟马苦玄来场捉对厮杀。
礼圣问道:“隐忍多年,大仇得报,感觉如何?”
陈平安略显疲惫,便随意蹲在城头上,眺望远方,在这座天地之内,除了剑气长城严格符合真实,此外蛮荒天下的山川景象,与真实境况偏差极大,十万大山,托月山,曳落河等地,只要是陈平安去过的,亲眼见到的,都被搬迁拥簇在一起,就像一间搁放物件的库房。陈平安沉默片刻,澹然说道:“做了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好像没有太大的喜悦感觉。”
就只是觉得理所当然。
礼圣笑道:“想喝酒就随意。”
陈平安便取出养剑葫,喝了起来。
礼圣冷不丁问道:“你如果在我的位置上,会做什么事情?你不用多说,用一句话概括就可以了。”
陈平安一时哑然,这种天大的问题,想都没想过,让我怎么回答?
上古岁月,礼圣曾经联手三山九侯先生,有过一场影响深远的变革。
对这本老黄历有所了解的后人,往往认为失之以宽,败之以密。
事实恰恰相反,是因为礼圣重新编订的法条阴律,过于繁琐缜密了。
陈平安认真思量片刻,试探性说道:“要替浩然天下众生万物,寻求一个最大公约数?”
礼圣点头笑道:“这个回答不差,不愧是当上国师的人。”
陈平安没说什么,不差,也就是不算好了。这类公门话术,我又不陌生。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扒拉着脚边的积雪,攥了个雪球,壮着胆子说道:“礼圣,可别让我去文庙当差啊?”
假设礼圣跻身十五境,文庙那边就等于多出一个无比重要的空缺,就必须有人顶替,负责处理人间最高和最低两处的繁复庶务。陈平安当然不是说要补缺礼圣的位置,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想,而是类似世俗王朝六部衙署中尚书侍郎跟郎中的关系,两者差了好几品,后者公务却是半点不少。
礼圣看了眼陈平安,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