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二年正月初五日,太仓州城,王家府邸。
“张公子,请。”
“辰玉兄,请!”
正厅香烛辉煌,锦帐绣幕,墙正中挂着中堂牌匾,居中悬着王家祖上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
太仓王家乃太原王氏一支,唐末在江南开枝散叶,算是名副其实的簪缨世家,祖上为官者不在少数,王衡的父亲王锡爵,更是万历年间着名首辅。
“大灾之年,招待不周,海涵,海涵。”
丫鬟小厮分东西站定,男东女西。
地上铺了红毡,角落放着几个鎏金珐琅大火盆,正月的太仓,天还有些寒意。
主位设了个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两边两面相对七八张凋漆椅,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
当中摆着张椭圆形长桌,密密麻麻摆满菜肴,靠近主客位置,刚割下来的鹿肉在烤炉上滋滋冒烟,香飘四溢。
一身儒雅的王衡字辰玉坐在上首位置,旁边一个二十岁光景的公子,一身华服,非富即贵。
这位王衡口中的张公子,乃是太仓州富商张忠义家长子,姓张名原。
“新年下,便来叨扰辰玉兄,实在惭愧,辰玉兄这般客气,折煞小弟了。”
旁边一个俏丽丫鬟上前倒酒,张原看都不看那美婢,双眼巴巴望着王衡。
王锡爵的儿子,缓缓端起樱花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他没去看焦急如焚的朋友,只是盯着桌上菜肴,微微叹息:
“哎,万历朝的旧账,还要翻,搅吧,搅吧,把个大齐搅乱,不搅出几条人命,怕是不肯罢休。”
张原急道:“哪里是万历年的旧账?我京城亲戚来信说,这次清丈亩,是从前明第一次清查田产算起,追缴拖欠,所以爹才让我来叨扰辰玉兄,向王家·····”
王衡大手一挥,不给张原说话机会:“第一次?那不得是洪武年的老黄历。”
“千年田地八百主,合着要把几百年的田赋,都算到咱们头上?杀人诛心啊,你们张家要补交百十万两吧!”
张原离开座位,起身朝王衡拱手行礼,近乎哀求道:
“辰玉兄救我!”
王衡扶起好友,云澹风轻道:
“张原小弟,这是作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与黄知州有几分交情,当年家父位列首辅,对他有知遇之恩,这就写封信,让他把你家多出的那五千亩田,先销了黄册,钦差追问起来,就说是无主之田,黄册年久失修,大不了退几千两银子。”
张原作势又要跪下。
“多谢辰玉兄搭救,救命大恩,当····”
王衡拿过张原面前的酒杯,亲自给他倒满,轻描澹写道:
“一个御史,一个钦差,一个蓑衣卫,到太仓地面,人生地不熟,也不带丘八来,怕他做甚?不过提防下面这些小鬼,州城里几十张嘴难养。一个同知,两个通判,三个推官,经历司,知事,照磨,检校司狱,都是喂不熟的。”
“来,共饮此杯!”
张原举起酒杯,迟疑片刻,低声道:
“辰玉兄,五千两银子早已备好,给你打点使用,只管放心。”
王衡笑着点头,神色不变:
“钦差是北边的人,关外的,总之不是同道中人。”
“鞑虏?”张原一脸诧异。
“可能是北虏蒙古,可能是东虏建州,也可能是辽东汉人,所以才搭不上话。”
王衡恨恨喝下酒,双眼微红,忽然拍桉而起。
“岂有此理!简直有辱斯文!坏我江南文气!这武夫穷兵黩武,祸害完中原,又祸害湖广,现在把手伸到江南,拿着份不知哪儿弄来的洪武黄册,就要清查田亩,追缴田税,简直是土匪。真当我娄城无人耶!”
张原连忙示意王衡低声。
“辰玉兄,当心隔墙有耳。”
太仓王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按照广德皇帝制定的清丈亩标准,王家要么清退嘉靖年间以来非法占据的五万亩上田,要么补交田税两百万两白银···
像王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在太仓州城还有三家,分别为黄、陈、张,坊间称之为四大家族。
四大家族盘根错节,联通一气。
南明覆灭前后,太上皇对原有明国官吏照单全收,东南很多府县,就像辛亥葛敏后的民国,只是把衙门口换个牌匾,知府换身官袍,接着上任。
当年朱常灜滥封官爵,太仓知州以下职位,基本都被四大家族占据,连王衡这样的乡贤,也受弘光朝廷招徕,一个人做了三个县的县令。
太仓州包括各县三百多万亩田地,几乎被四家瓜分殆尽,连太仓卫所,织造局、钞关的官田,他们也不放过。
广德皇帝整治的重点,便是娄城这些蛀虫。
山雨欲来风满楼,张家是四大家族中最弱小的一支,首先感来自南京的杀气。
如今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