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大阵的区区数百骑,只迟滞了赵军须臾呼吸功夫,却根本没纳入孙伏都眼中,他只盯着那骑仍然朝前逃的赤甲。追逐的军阵忽然一颤,震动从后军传到了前军,久经沙场的孙伏都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是自家后军被厌军右翼撞了一记。
角号呜咽发出军令,向前,只差一点了,继续向前!
“督司,督司,看后面,后面!”副将忽然靠孙伏都,焦急喊道。
孙伏都不耐烦的朝后一望,顿时吃了大惊,自家这三万人马原本密集的锥形大阵渐已松散,早没了冲阵模样,更隐有一丝混乱隐忧。
按说大军全力冲刺,阵型松散也是难免的,但毕竟只冲了这一会,绝不至于冲了劈叉,边翼岂能与主阵形成分离之势?
孙伏都敏锐发现,造成边翼外劈的原因,竟是先前插进来的那一截厌军!
那支厌军犹如一支匕首,插入的角度真是巧到了极妙,深一分则粉身碎骨,浅一分则与大阵擦肩而过,如此不偏不倚刚好借力赵军本身的冲力,渐渐将赵军该侧边翼划离出主阵,自身却受阻极小。
不止如此...孙伏都又看了眼前方的司马白,他朝前奔进的方向正是边翼分离的另一侧,这等同牵着赵军主阵同一侧边翼分离。
他不是断尾自保,他是刻意为之!
孙伏都刚刚反过闷,便见前方的厌军甲骑猛然横向折返,在赵军眼皮子底下来了个急转向,从赵军左侧移位到了右侧。
若论灵活,轻骑自然强过铠马甲骑,但三万赵军的大阵又岂能同区区五百骑相比?
孙伏都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司马白腾挪到了自家兵锋的另一侧,再看着这五百骑横向拉出,斜里插入,沿着先前那截厌军的路线插进了自家大阵。
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便与先前分出的兵马合到一处,如同把匕首朝内推了一把,孙伏都似乎听见了衣服撕裂的声音,右侧边翼四五千骑已完全脱离了主阵。
而此刻尾随在后,已经咬赵军尾巴的厌军右翼恰好冲来,就像一条巨蟒,从尾到头,将分离出的赵军一举吞没!
待到两军重整旗鼓,第一个交锋下来,厌军铠马甲骑几乎未有折损,而赵军丧师不下五千!
厌军斗阵精妙如此,建康城头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欢声如雷,鼓声大躁,守军此刻才想起自家袍泽在城下斗阵,居然没有擂鼓助威。
“毅智侯似乎不是对手啊。”似懂非懂的石韬忽然幽幽叹了一声。
“应该是大意了。”张浑敷衍回道,可是换作他张浑,就能看破司马白的诡计吗?
论起斗阵,确实技不如人...孙伏都不禁直叹。
司马白先是虚晃一枪,让自己误以为其目标在教军,继而假意分兵不均,又误导自己以为有机可乘,再以精确的观察断出赵军大阵空隙虚弱所在。
一步一环,环环设扣,这招兵分两路的阵法,极似高句丽镇北牙营的江铰横山,却又明显高出数筹不止。
这一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短暂的停歇,赵军和厌军再次同时发起冲锋。而孙伏都咬碎牙龈,默默下定决心,这一阵,大家就拿命换命吧,谁也别想再图一分巧劲。
两军第二次交锋刚刚接战在一起,只闻隆隆...隆隆隆鼓声异响,竟是赵军总阵忽然动了,一支一支步卒从侧翼出兵,朝战场涌来。
孙伏都大惊设色,是谁,是谁擅动大军?!
没人比他更清楚司马白是如何擅用乱局,否则他一开始为何不用教兵?!
不待他遣人向后问询,便见赵军步卒特意避开了两支骑兵交阵的战场,从边侧冲着建康城攻去。
城守军再次震动,一声声军令呼喝下来:赵军攻城,赵军攻城!
建康城没有砖石城墙,攻不攻城门,从哪一段篱笆土墙攻入,对赵军几乎没有区别,数万步卒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发起攻城。
建康城前形成了两个独立的战场,骑军在城门前鏖战,一里之外,便是城池争夺之战。
总攻毫无征兆的发起,箭已离弦,孙伏都再去质问也没有意义了,也无法去阻止了。尽管战局偏离了他的预期,可是换一个角度去想,其实现在攻城也未有不可,或者说比自己先前策划的更精密。这就如同攻司马白之必救,自己这里只要牵制住司马白,待到大军攻入城去,司马白还有心思再同自己打下去吗?
既如此,那便放手一搏吧!
与此同时,一支斥候从赵军帅台奉令而出,疾驰东去,不需问,那是去请援的。
而大晋京师建康,却从未如现在般孤立,能为其而战的,城外只有五千铠马甲骑,城内则是乱成一团的新败之军,以及惶惶难抑的阖城百姓。
仿佛为了呼应晋赵攻城决战,老天砸下了几记闷雷,阴沉的乌云终于落下大雨,片刻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