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微风拂柳,通书什的两伍人走在渭河边上,向着长安北面的渭河桥前进。虽然是放假休息,但是他们被命令集合行动。那名素来帮两位什官抬黑板吹笛的军士也走在队伍外面,天依知道,他今天是作为军幕的监视人存在的。
大家都穿着较厚的粗麻便服,甚至乐正绫和天依也煞有介事地穿上了一件军幕发给的女式旧直裾,把脸用纱蒙起来——当然,直裾是套在札甲外面的。也有几个强壮的兵士藏着短刀,以时刻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就算在天子脚下。
“什正,我们下午可以行船回营么?”何存一边走,一边问他的什正。
“不行。”乐正绫摇头拒绝,“行船水中,有倾覆的危险,军幕的要求是每一个人都安全。”
“哎……”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坐上船会发晕。”乐正绫又补了一句。
大家都笑了起来。楼昫一边听着,一边联想这位素来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勇毅活跃一面的什长发晕的样子。他几乎快忘了这个女性也有柔弱或者安静的时候。
“走着去长陵县,太累了!”夷邕嘟囔着,他的背上背着一只沉甸甸的小箱子,那是军幕发予的他们今日的资材。
“郑,一会上了渭桥,你给他背一下。”乐正绫向乙伍中的第三名士兵说。
“慢着——我有气力。”听到此言,夷邕连忙摆手,“我能背。”
“你的气力还是用在陵邑里吧。”乐正绫仍然向那位姓郑的士兵下达了命令。
“唯!”
两伍人路过许多村镇,踏上了渭桥。楼昫看到北面干涸的河滩上,有一些附近的村民正在淤泥里边捞鱼,他就想起来自己前些日子在涧河捞鱼的日景。进而,他的视线向远方延展,看到了两三座大的城邑,在渭河边耸峙着,城邑附近还有宫苑的楼阙,围着一个大型的几层高台展开。
“那些高台是……”楼昫看着远处的高台,入了神。
天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答道:
“是先君陵寝。不要轻易冒犯。”
不同于现代见的封土堆,西汉时期的封土仍然维持着先秦以来习惯在封土堆上修筑高台建筑的特征。陵堆被分为数层,像埃及早期的金字塔一样,只不过在每层上又修筑了木结构的围廊,上面覆瓦,这么逐层地上去,最后在顶部还修筑厅堂。作为死人所安息的地方,这种高台建筑的形制和活人居住的宫殿是差不多的——天依在后世参观的西汉未央宫遗址和穿越以来偶然瞥见的洛阳宫中高台建筑的轮廓都印证了这一点。秦始皇陵是所有这类高台中最雄大的,围廊多达九层,只是这些梁柱和屋顶没有留存到现在,若不是出土材料作为实证,天依几乎以为参观时眼见的那座人工堆起的小山便是它原初的样子了。
这类高台建筑在汉魏以后,随着木结构技术本身的进步,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不过这时天依和乐正绫还能有幸在远方一睹这些宫殿和陵墓群盛期的荣景。
听到什副的劝告,楼昫只是看了一眼,便把视线由陵园转向富贵热闹的陵邑去。天子就是天子,他父亲去世了,家族只是出钱到郊外祖坟找个地方厚葬他,并没有在上面兴建什么高台;自己若死了,不知道什正、什副和弟兄们会不会为自己痛惜——至少如果他没有入军,由于冻饿死在陋巷或者野外,那自己的尸体八成留给野犬来观照;而天子驾崩,居然要花这么大的气力,在埋的地方起一座宫殿似的陵园,在坟上修起高台,又要筑一座城邑,迁关东的富家大户来充实,让他们竟日走马博弈,狎玩声色。
面对渭河北岸平原的盛景,楼昫一时说不出话来——他陷入了沉默。他知道面对这番情状,两位什官又要用海国话交谈她们私人的事情了。他试着努力去听辨她们的言谈。
“这三座陵邑,都是消费性城市。”天依用现代汉语普通话对乐正绫说,“以后汉武帝驾崩了,还要在最那端兴建茂陵,设置茂陵县;汉昭帝还要修建平陵。这五个地方,就是以后素称的五陵,关中最繁华的地带。”
“那长安呢?”
“汉代的长安本质是几个大宫殿,比如未央宫、北宫、桂宫等等。一开始这几个宫殿没有城墙,后来吕后为了防御匈奴威胁,用城墙把这几个宫殿连起来,就成了长安。所以长安实际上是一个宫殿群,只有少量居民在宫殿之间的夹缝中居住。”
“等于说最繁华的并不是长安,而是长安外,以及渭河北边的这几个陵邑。‘五陵年少争缠头’。”乐正绫说。
“对。五陵少年就成为后世唐朝诗句里面常用的富贵人家子弟的意象。”天依点点头,“长安城的居民,大部分是宫里的、和宫殿有关的人,应该不超过十万。但是把这几个陵邑——当然现在只有三个——加起来,可能规模也有个几十万,而且由于是迁徙山东富户入关,这几个陵邑的居民购买力是惊人的。所以它也是丝绸之路在东端的最重要节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