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军在渭河上游的山谷中穿行了一段时间。到三月初六的时候,军队终于走出了谷地中最狭窄的一部分,河畔的两山又变回那种缓厚的丘陵状态,而夹山之间的地貌也变得平展起来。这让天依的心情得到了巨大的缓解。看两侧的地貌,乐正绫认定是快到陇西郡的邽邑了。
“邽邑是哪儿?”天依在马上问她。
“我和祁叔逃难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太注意它与现代地名之间的对应关系。”乐正绫看了看周围的远山,“不过从我们一路走过来的路程来看,应该附近是天水。”
“天水……秦州了啊。”
“是啊,”乐正绫口中嚼着桑叶——楼昫送的——说道,“这么广大的山间盆地,基本上就天水这一块。到了这边,我们基本上也就摆脱长安了。”
天依看着两侧尚茂密得甚的树影。此地在当下气候还较好,但是就居民的成分上来说,基本上也已经接近关外了。唐代的杜甫,在安史之乱期间,曾经在秦州写过许多诗。由于彼时西部边防的收缩,天水就已经成为唐蕃交战的前线,时人已经以绝塞称之。而到了唐代中晚期,来自西部的危机便更为加剧,到了白居易生活的年代,“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干脆连秦州也不管了。而在西汉的盛期,这里的人地矛盾、耕牧冲突、环境恶化还没发酵到一个紧张的程度,故附近仍然是一派祥和景象——当然,无论是此地的农民还是牧民,仍然居住在贫苦的庐舍当中。这一点在五六十年代大搞水利和农田基建、1974年铺开化肥工业之前,是一以贯之的。
自昨日过后,每日过来运送补给的车队便不再是从东边赶来的了。乐正绫曾经问过赵司马,目前她们获得的粮秣已经是由陇西郡调度分配的。当然,这些车队并不是骠骑军补给的大头,因为军队从长安出发时,自有预备的辎重。
乐正绫骑在马上,见到远处陇西郡的邽邑城墙。在她们行军的过程中,城墙和驿站便起着里程碑的作用,人们见了这堵城墙,心里就自然明瞭——他们离陇西的治所,狄道,又近了一天的涂程。
部队在城外暂歇。在西汉前期行军的一个好处是部队并不需要去践踏田野来扎下营盘,城外虽然是适宜耕殖的平野,但是显然可耕种土地的面积并没有被农业生产填满,而是仍然余留有大量的荒地。就算农业经济已十分发达的洛阳周边,森林和野生动物也还坚强地存在着。这是古典时期大部分平原的一个特点——罗马城所在的亚平宁半岛,以及法国等地,虽然拥有大片气候温润的平原,但是无论是农业活动还是文明,在这些平原上都还没达到一个发达的状态。而整个罗马帝国的粮仓还是多沙漠的埃及和多山的地中海东部。天依不禁为目睹了天水市在两千年前,土地人口均未饱和的状态而感到幸运。
“这放在我们现代,河北,指不定都算个小水乡了。”乐正绫看着渭河中流淌的清水,“不过在我们现代,渭河的水势要比这个大很多。我看天水市室内的河水都要百米多宽。”
“那是和洛阳一样,在市区下游修筑了大坝,这样市区就形成了一个水库,那样水势自然盛。如果你到下游或者更上游去看一看,渭河里压根就没水。河床整个儿是干的。”天依向她解释。
听得这个消息,乐正绫只得摇摇头:
“哎,毕竟是城市化,只要城里的人享着美景就好了。”
军情紧急,经过短暂的休整,数千人的马军又沿着官道,向更西北的方向行去。平野在远处可见的地平线上缩小,仿佛整个天水谷地是群峦当中的一处窄瓶。天依一边骑在张万安的身边,关注着他的情绪,一边遥看着远处隆起闭合的地貌。如果半个多月或者一个月后自己能够回来,再从远端的瓶口处走回天水谷地时,或许会产生一种“天门中断楚江开”的景趣。当然,这种景致,或许在未来的几日内,还能看到不少。
鞍马劳顿,在离开邽邑的那天晚上,扎营休息之后,天依扶着酸胀的腰腹,感到马上长行军带来的痛感正在渐渐地减小——换个说法,身体对它的反应正越来越麻木。或许这对于当下的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在数天后即将出长城,过焉支山四百公里,一直要插到酒泉地区的自己来说。
或许,如果自己有机会回到现代,自己会在一些体育运动中获得良好的成绩。至少自己的耐力提高不少。在公元前过了这半年多的日子,自己恐怕唯一进展的地方就是自己对于重体力劳动的接受程度,以及对严寒酷暑等极端天气的抵抗能力。这算是这个时代被动地传授给自己的一项技能。
第二日清晨,还未等天依睡饱,营中的号角声就已经响起来。陇西的天似乎亮得比较早,军队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完驻扎地的物事,迅速地踏上了征程。大约在三月初九日较晚的时间,霍骠骑将军的大军,沿着一条婉曲的山路,浩浩荡荡地抵达了陇西郡的治所——狄道,也就是后世称的临洮。
陇西郡的大小军政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