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叔驾着县车,将三人一路载到灞桥边。灞桥的布置仍一如旧时,致密雄厚的木桩上搭起斗拱和梁枋,架着宽阔的桥板。不管在桥上还是在桥头都有商旅摆摊做生意,旁边的堤岸上也有些许舟杭停靠。
“我们都对灞桥很熟悉了。”乐正绫对晏柔说,“我们十二月的时候就走过灞桥,你们也刚过来没半个月。”
“嗯。”晏柔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情况,“在桥面上走走也不错,不过现在有点挤。中间的大道又不让等闲人过。”
“要过桥么?”缪叔问她们。
天依看了看天外的云色:
“如果有太阳的话,上午到东岸去走一走更好,能阴一些。不过今天不太有太阳,在西岸也没事。这儿人很多,我们到清幽一点的地方去。”
“那就不过桥了。”缪叔得了这个意见,将马缰往左拉,把车子带离大道,驶进堤边的小路去。后面跟着的府兵也顺着车辙左转。不一会儿,天依听到耳畔的人声和马声越来越少了,而车辆行动时带起来的风大了一些。
“估计再走个一段,就是洛阳军年初来此的驻地了吧。”天依说,“我们光记得过了河有一块台地,大约在灞桥和渭河中间。从骠侯驻兵在那主要是因为那边接近一个亭,比较方便。”
“这样有什么事我们也能很快到那个亭里去。”乐正绫撑着下巴,将手肘靠在窗边,“毕竟这会儿关内的治安还需要考虑。”
“对。可别让阿洛同去年似的让我和小姐哭成个泪人儿。”晏柔点头道。
“现在是无所谓,有一伍兄弟呢。”天依摇头,“盗贼总不至于来挑战家兵。”
行了有好一段时间,乐正绫算是找到了她们十二月驻扎的地方。缪叔将马栓到一棵大树旁边,大家一同下车。此地虽然仍留着营区的痕迹,但在秋后的一片静谧无人的气氛中,这些扎营时留下来的篝火、木柴、壕沟反倒使四下里更加地静了。
“啊呀!”天依伸了个懒腰,将她的两袖和胸襟尽情地展开,“在车里还挺闷的,虽然有风。”
“从骠侯选择将部队驻在这儿,还有一个考虑,”乐正绫用手指扫着树林里的大部分营地遗迹,“军队驻过的地方太适合盗贼藏身了。什么都给他们留着。”
“这么说”晏柔忽然害怕起来。
“哎。刚才不是说过么?说从骠侯有意把洛阳军驻在亭边。我们这个地方去亭不远,也有巡逻和哨卡,这边是最安全的一个地方。”
“你们带小椅子了么?”天依转向几位府兵。
“随身都带。夫人,您带进来的这玩意特别方便,我们几乎每回出去都带它,一有空就拿下来坐一坐。”有士兵拍了拍自己的马袋,从里面提了一只出来。
“那就有得休息了。”天依点点头,“先看看这灞河的景色吧。”
几人离开驻车的地方,来到种满柳树的堤上。现在灞河的水势同她们初次来时有很明显的区别,她们腊月份来时灞河的水势已经很大了,但现在正居秋后,灞河的水还更大,河更宽。这颇有种庄子说的秋水的内容。
“这季节变换,水把万安和祁叔逃躲的河滩都淹没了。”乐正绫指着远处的那片已经成为浅水区、水面上还露着些草植的旧河滩说。
“是啊。”天依延颈遥望,“一晃都十个月过去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马上要到公历十一月,立冬也将至。天色马上要冷下来了。”乐正绫看着水面及其倒映的无尽的云影,“今天这云就是一个预兆。估计这两天会再来一阵冷空气。它南下以后,我们就得穿上大棉衣了。”
“这会儿哪有什么大棉衣!”
“阿洛和绫姐姐在讨论天色么?”晏柔看着她们说海国话时的手势,“这天色确实不太好。”
“嗯。”天依连忙换成汉言,“我们在说冬天的事。”
“年初出来和阿洛同游,就是在冬天。现在冬天又要来了。”晏柔叹了口气,“每年的冬天都不好过。”
“我还记得我们和小姐上个冬天下雪的时候,听了缪叔的话,引了一帮饥民来府上。”天依回忆起了这件事,“明年冬天”
“我想这事在关内,总有朝廷在管,他们会想办法的。”晏柔说。
“朝廷的办法就是没有办法。”天依否定地摇摇头。
从古代开始,人命就是最贱的一件东西,尤其是千千万万沉默的大多数。繁华盛世只存在于一个社会的百分之几当中,就算在吸天下的骨髓来供养一地的关内,逢了一些场合难免也要死很多人。唐代贞观十年就有“关内、河东大疫”,而在唐代最为鼎盛的时期,高宗的永淳元年,“六月,关中初雨,麦苗涝损,后旱,京兆、岐、陇螟蝗食苗并尽,加以民多疫疠,死者枕藉于路”。大雨加上干旱,再加上蝗虫,就能让这个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死者枕藉于路。面对自然,人类在大部分时间里总是脆弱的。